愛麗絲的貓叫什麼?

在兒童文學的歷史中，有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很多作品最初都只是作者為了某個孩子而講的故事。

比如劉易斯·卡羅爾的《愛麗絲漫遊奇境記》是在同事的女兒愛麗絲·利德爾的請求下寫出來的；肯尼斯·格雷厄姆為了安慰兒子，用書信寫成的系列故事便是《柳林風聲》的雛形；紅頭髮皮皮是阿斯特麗德·林格倫為病床上的女兒講故事時偶然誕生的；休·洛夫廷給兩個孩子寫信時杜撰出了一個能和動物講話，給動物治病的醫生形象。

從這個意義上說，這些書與作者接著寫的續集或是為兒童讀者創作的其他作品都不相同，因為它們具有一種奇妙的雙重屬性，既是私人對話的一部分，又是公共世界的寶貴財富；它們體現了某個具體的孩子的心靈，又與廣大的兒童讀者密切相關。不過，隨著讀者的更迭，與這些書緊密相關的那個具體的孩子形象幾乎都隱沒在了時間的塵埃中，後來的閱讀者往往並不會聯想起當初的那個孩子。只有一本書例外，那就是《愛麗絲漫遊奇境記》。

1865年《愛麗絲漫遊奇境記》封面

那段金色的午後時光，那個被人講述過無數次的遊河故事、那些查爾斯·路德維希·道奇森的戀童癖傳聞跟著他自己的日記和為利德爾家三個女兒拍攝的照片一起為本就充滿了隱喻與邏輯遊戲的文字籠罩上了一層迷霧。無論是為了獵奇還是為了研究，後來者無不熱衷於為《愛麗絲漫遊奇境記》中的一切在現實中找到對應的人、事、物。作為故事中心的愛麗絲及其原型愛麗絲·利德爾自然也就無法被遺忘，反而在不斷言說中變得越來越清晰。

劉易斯·卡羅爾

奇境是劉易斯·卡羅爾為愛麗絲而創造的，沒有人能夠想出一個沒有愛麗絲的奇境是什麼樣子，但在《愛麗絲漫遊奇境記》出版154年之後，有十一位作家想要將愛麗絲，這個與故事一直緊緊捆綁在一起的有明確原型的人物形象抽掉，儘可能驅散現實生活投在奇境中的陰影，讓幻想更為純粹，甚至擁有重構整個故事源起的力量。

他們中分為兩派：一派是要講述愛麗絲離開後，奇境又發生了哪些新故事，另一派則是把時間線挪到了愛麗絲來到奇境之前。這些曾經跌進兔子洞的人承認愛麗絲對於故事的重要性，但也堅信這個荒誕的世界在此之前就已經存在了。它對映在一個維多利亞時代的古怪牛津學者的心中。所以，他們並不是想跟著愛麗絲重返童年遊歷過的奇境，而是想將奇境恢復成一個沒有愛麗絲的更加輕盈的幻想世界。假如說《愛麗絲漫遊奇境記》是為了一個特定的孩子而創作的，那麼《奇境沒有愛麗絲》就是將這個奇境世界開放給所有的孩子。

浙江文藝出版社，2020年9月出版

那麼，沒有愛麗絲的奇境是什麼樣子的？

講述愛麗絲離開後的新故事的一派順著劉易斯·卡羅爾給出的線索，將舞臺讓給了那些原本被一筆帶過的角色。《橡子、餅乾與糖飴》上演了一出奇境版《變形記》，主角是公爵夫人懷裡變成豬的嬰兒和井底三姐妹；《紅桃傑克》在那場荒唐的審判之後，給了這個險些因為被指控偷果醬餡餅而掉腦袋的人一個“肖申克式”的結局，好為人師的假海龜在《丟書記》裡變成了盡職盡責的圖書館員，為了一本名叫Return to Wonderland的書憑空消失而茶飯不思。這些故事裡還會提到愛麗絲的名字，但那更像是在說一個早已遠去的旅人或是一段需要拂去灰塵的往事。

《紅桃王后與不成文的成文規定》

其中提到愛麗絲最多的是《紅桃王后與不成文的成文規定》，而它同樣也是被現實入侵最嚴重的。這篇故事講述愛麗絲離開之後，越來越多人在腰間繫著繩子，從兔子洞中降下。奇境變成了世界上最大的度假樂園。遊客們都很喜歡愛麗絲，紅桃王后既不喜歡愛麗絲，也不喜歡這些遊客。但她的女兒喜歡一切新鮮事物，並從王后手裡奪走了奇境的控制權。王后鍾愛的廚房變成了咖啡廳，花園棚屋旁建起了地鐵站，一座發光的愛麗絲巨型雕像拔地而起。最終，奇境的原住民忍受不了失控的局面，紅桃王后在國王的幫助下奪回了奇境的控制權。她宣佈要讓奇境恢復原來的樣子。在這個故事中，愛麗絲雖然離開了，但她讓奇境陷入了一場巨大的危機。遊客們為了她來到奇境，甚至將這裡變成了愛麗絲主題樂園。現實不會遵守幻想的規則，物質粗暴的入侵摧毀了原來的荒謬。奇境看似向更多的人開放了，實際上卻讓整個幻想世界再次籠罩在那個特殊的愛麗絲的陰影下。紅桃王后的計劃正是要將奇境恢復成那個荒誕的幻想世界。但她也深知完全清除入侵痕跡是不可能的，於是乾脆讓現實服從奇境荒誕的規則，讓為愛麗絲而來的人將那個愛麗絲留在奇境的陰影一口一口吃掉。

另一派的故事將時間線移到了愛麗絲到來之前。那時的帽匠還在瘋癲與理性之間遊移，柴郡貓還只是一隻普通的貓。《不瘋的帽匠》中講述了帽匠受到參加茶會的朋友們的埋怨，決心變得理性，卻讓人更加難以接受的故事。《柴郡貓笑從何來》解釋了著名的柴郡貓的笑容的起源以及他是如何來到奇境的；在《特偉家雙胞胎與大烏鴉事件》中，兩兄弟在放大縮小池裡戰勝了象徵內心恐懼的大烏鴉；毛毛蟲在《毛毛蟲與飛蛾的謠言》中突破了籠罩著自己的魔法雲霧，破繭成蝶，大喊著只有經歷一番奇遇之後才會歸來。假如說在那些愛麗絲離開之後的奇境新故事中，作者還無法抹除愛麗絲的痕跡，那麼，這一派的故事則向我們展示了一個沒有愛麗絲的奇境世界。這是作者們想要恢復的奇境的樣子：一切與那個特殊的小女孩都沒有關係，幻想也沒有遭到現實的入侵，甚至反而會在現實中展示自己隱秘而強大的力量。

《不瘋的帽匠》

在兩派之外還有一個非常特別的故事——《走出奇境的裡娜》。作者羅賓·史蒂文斯將目標直接對準了現實中的愛麗絲·利德爾。故事發生在愛麗絲跟著三月兔躍入奇境的時候，作為之前的常客，姐姐洛裡娜深知奇境裡有多麼危險。她飛奔到劉易斯·卡羅爾的辦公室門前，看到他桌上的新故事，便質問這個彷彿來自奇境的始作俑者為什麼要把自己的妹妹也帶到奇境中去。卡羅爾指出洛裡娜在奇境中已經感受不到樂趣，現在的憤怒只是出於愛麗絲要分享自己獨佔之地。洛裡娜化身鸚鵡，帶著吃了會長大的蛋糕衝進了奇境裡，想要將自己的妹妹解救出來，卻被卡羅爾抓了出來。洛裡娜並不死心，派出貓咪黛娜進奇境，幫助愛麗絲保住自己的腦袋。最終，愛麗絲醒了過來。面對姐姐的關心，她回答道：

可你懂什麼？你太大了，不會再做這樣的夢了。

利德爾家三姐妹合影

愛麗絲在這裡再次展示了自己對於奇境的獨佔，但是她不知道的是在自己之前，卡羅爾的奇境故事是寫給姐姐洛裡娜的。而當自己也像姐姐一樣長大了之後，誰又能保證卡羅爾不會將故事的主角換成她們的妹妹伊迪絲呢？由此，作者透過重構《愛麗絲漫遊奇境記》的起源故事證明奇境並非因為愛麗絲而誕生，解開了原本綁在二者身上的繩索。卡羅爾是為那些沒有長大，能從奇境的“胡言亂語”中獲得樂趣的孩子而寫的，而非是為了特殊的某一個。除了愛麗絲之外，只向孩子頒發奇境通行證的卡羅爾其實也無法阻擋所有想要回到那裡的人。長大不是飛躍斷崖，而是攀爬階梯，你在童年與青春期的一切並不會在一夜之間消失不見。沒有“那個孩子”，你便無法真正保持精神上的好奇與對其他個體抱有的嚴肅情感。正如海倫·加德納在《捍衛想象》中引用奧登的話：“成長並不意味拋下童年和青春期，而是用成年人的方式利用它們。”

1932年5月，哥倫比亞大學舉辦了紀念劉易斯·卡羅爾誕辰百年的活動，儘管這位寫下《愛麗絲漫遊奇境記》的數學家的生日其實是1月27日，但為了照顧一位特殊的嘉賓，主辦方還是選擇了天氣更加暖和的時間。這位特殊的嘉賓就是愛麗絲的原型愛麗絲·利德爾——她當時已經80歲了。

80歲的愛麗絲·利德爾

這次美國之行，愛麗絲·利德爾除了再次看到被自己賣掉的卡羅爾的手稿，還遇見了另一個與自己的人生有著諸多相似的人，彼得·潘的原型之一的彼得·盧埃林·戴維斯。沒有人知道這兩位英國兒童文學經典形象的原型究竟聊了些什麼？作為現實中的“幻想人物”，他們忍受著殘酷現實與美好幻想的斷裂所帶來的痛苦，也都表達過對於成為幻想人物原型的不滿。彼得·盧埃林·戴維斯從小就因為和彼得·潘同名而被取笑，在飽受打擊之後，他在1960年跳軌自殺，當時距離巴里百年誕辰只有幾周時間。愛麗絲·利德爾在一封信中說自己“厭倦了當漫遊奇境裡的愛麗絲！”成為“愛麗絲”和“彼得·潘”對他們來說更像是一種詛咒。而解除這種詛咒最好的方式也許就是把作品和原型人物分開，豐富作品中的其他形象，讓更多的意義湧現。

奇境中有沒有愛麗絲不重要，奇境沒有愛麗絲很重要，對兩者來說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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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境沒有愛麗絲

■ 紀念《愛麗絲漫遊奇境記》出版155週年

■ 獻給每個曾經跌進兔子洞的孩子

■ 百年幻想經典的現代重構，11位大獎作家帶你重遊奇境

■ 隨書附贈精美書籤和《尋找愛麗絲》手冊，為你揭秘愛麗絲與奇境背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