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2年的青州街上，有一對夫婦整日在街上四處遊走乞討過活。女人雖然臉上微黑，卻長得眉目精緻秀氣，一雙會說話的眼睛，讓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憐惜，街上許多商鋪老闆，時常也會送些吃食給她，大家都喚她小葉。

小葉的丈夫名叫王五，從小就不讓人省心，經常跟著一夥地痞流氓四處遊蕩，不到兩年的時間，就把父輩積累下來的那點家底全部霍霍了個精光，後來不知從哪裡竟然娶回來個漂亮的媳婦。大家以為王五成家後，總該有所收斂吧。誰知這王五結婚後就老實了個三五天，後來只要稍有不順心的事情，抓住小葉就是一頓暴揍，不管是在大街上還是在住處，反正小葉隔三岔五的就被打得渾身是傷。

有一回，天還沒有大亮，王五就揣著偷來的二兩銀子，一頭鑽進城外的姚家酒莊，一直到日頭西沉也沒見著他出來。

小葉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四處漏風的房子，從隨身的小口袋裡摸出兩個還溫著的餅，喊她丈夫出來吃飯。

一連喊了好幾聲，丈夫王五也沒個迴應，小葉剛準備起身到裡屋去看看時，突然從半掩的門口，傳來丈夫急促的腳步聲，她連忙轉身往外看去。

王五一臉驚慌地推門跑進來，嘴裡不停地嘟噥著：“死人了，死人了。”小葉嚇得臉色煞白，傻傻地看著丈夫邁著步子不停地轉圈，小葉上前拉住滿身酒氣的丈夫，問道：“相公，誰殺人了？”

妻子的聲音讓慌亂中的王五，突然就安靜了下來，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緊緊握住小葉的胳膊說道：“我不是有意要殺他的，是他先罵人，也是他先動手的，我不是故意要殺他……。我殺人了，我殺人了？”王五不停地重複著，斷斷續續地哭訴起來。小葉聽著丈夫結結巴巴的話，嚇得她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兩步。

外面的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夫妻倆在漆黑的屋子裡站了一會兒，誰也沒有出聲說一句話。

忽然，從遠處隱隱約約的傳來一陣嘈雜聲，幾人舉著火把，遠遠地朝這邊走了過來。王五渾身一激靈，一把抓起妻子的胳膊放低聲了音說道：“我不能讓他們抓住我，他們會殺了我的。”小葉連忙跟著王五從視窗翻了出去，朝著西街的破廟跑去。

從這以後，青州街上再也沒人見過他倆，時間一長慢慢地大家也就不再留意了。

小葉跟著丈夫一路向南，白天王五不敢在大街上閒逛，就躲在破廟裡呼呼大睡，等著妻子乞討或者替人幹一些雜活，換回一些吃食來。

黃昏的時候，妻子滿身疲憊地回到破廟，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水，王五就一陣風似地出現在面前，奪過妻子手裡僅有的一個餅，罵道：“今天又躲到哪裡去偷懶胡玩了，一整天就給我帶回來這個？”

還不等小葉解釋，抄起地上一根斷了半截的窗欞木，就往妻子瘦弱的身上打去，嚇得小葉連忙弓起身子躲進角落裡偷偷地抹淚。

王五的脾氣越來越暴躁，不管小葉帶回來的東西多還是少，都免不了一頓打罵，少了就罵她偷懶，忘恩負義，多了又懷疑妻子與外人有染，一邊享受著妻子的體貼照顧，還一邊憤怒地指責，讓妻子跪在漏風的神像殿裡打自己的臉。妻子小葉也不與他計較，只是獨自跪坐在臺階上默默流淚。

等他吃飽喝足後，又滿臉心疼地將妻子擁進懷裡，哽咽著罵自己不是人，對著天邊徐徐升起的殘月起誓，以後再也不打不罵她了，天亮後，自己就去街上找個活幹，賺些碎銀子回來，再也不要小葉去給人幹活了。

一陣風從沒有窗的視窗吹進來，帶起一陣飛揚的塵土迷了小葉的眼睛，眼淚和著泥土在他脖頸處劃出一條小河……

倆人一路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到了淮州，找到一處快要荒廢的院子住了下來。小葉看著這四處漏風的院子，高興得不得了，一路風餐露宿，終於有個地方可以安頓下來了。

這天，小葉剛從侯大娘家幹完活回來，就看見門前站著位身穿藍色衣衫的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伸著脖子正往裡看呢。小葉連忙上前問他找誰？

中年男子仔細地打量著小葉，問道：“聽說你會唱小曲兒？”小葉點點頭。管家看著小葉點頭低聲嘟噥了一句：“長得還挺周正。”這才開口對小葉說道：“明天是程老爺的壽辰，聽人說你會唱小曲兒，老爺命我來請姑娘去唱個曲子，只要老爺高興了，少不了有你的賞賜。”

小葉聽得一愣，還沒來得及答應，管家模樣的男子就從懷裡摸出一兩銀子，放進小葉手裡說道：“明天收拾得仔細一些。”說完連忙拍拍身上的土，逃也似的離開了。

第二天，小葉擔心丈夫懷疑，黃昏的時候，便拉著丈夫王五一起往鄉紳程家走去。

席間，程老爺讓小葉唱一支名叫《打棗兒》的小曲子。小葉清清嗓子，大大方方地唱了起來，程老爺一邊聽著曲子，一邊跟管家低聲耳語起來，曲子還沒唱完，管家就領著王五和其他僕人到外面廂房喝酒領賞去了。

程老爺眯著小眼看著一身水紅色衣裙的小葉，懷抱琵琶，玉指輕動，抹了胭脂的小嘴一張一合，清脆婉轉的嗓音在屋子裡迴繞。

一曲唱完，程老爺的臉上笑開了花。在給小葉賞賜的時候，笑呵呵地說道：“以姑娘如此美貌，不該被糟蹋埋沒呀，可惜，真是可惜呀！怎麼甘願下嫁乞丐為婦？傳言說那王五對你可是拳打腳踢，早晚欺凌不斷哇，這樣哪裡還有什麼夫妻情分可言，你早該另作他想才對。”說完，竟然拿那肥手去摸小葉。

小葉有些害怕的往後退了退，看著眼前富態猥瑣的鄉紳老爺，說道：“多些老爺體諒，妾身雖是有夫之婦，卻也懂得嫁雞隨雞，再說了，哪裡有什麼早晚欺凌辱罵的事，夫妻之間吵吵鬧鬧不過是正常行為罷了，不知老爺說的另作他想是什麼意思”？

程老爺看著小葉冷著一張俏臉，說道：“你跟我來。”說完撩起門簾就往廂房走去。

半掩的廂房裡，瀰漫著濃濃的酒味，程管家冷漠地看著仰面躺在地上，已經沒了氣息的王五，脖子上殷紅的印記，刺痛著小葉。

淚水悄悄地迷了眼睛，小葉長長地撥出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的憤怒，罵道：“好你個王五，我嫁你十來年，沒有享受片刻安寧的生活，今日你卻因貪酒失了身份，落得個如此下場，真是老天爺開了眼，活該！”程老爺不禁心裡大喜。

小葉回身行禮說道：“還請老爺憐惜，我與他好歹也算夫妻一場，理應讓他入土為安，為他尋得三尺墳塋一座，望老爺恩准。”老爺見她識時務，對小葉的話深信不疑，命一心腹看著小葉，自己去去就來，讓管家帶人將王五的屍體搬到曠野埋好就回來。

看守的僕人是個憨厚老實的中年男子，小葉見四下無人，悄悄靠近僕人溫柔地問道：“大哥可有家室？”中年僕人隨口說道：“沒有。”小葉往男子跟前挪了挪低聲道：“我一個乞丐婦人，能過上這大富大貴的生活，從來就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這突然間嫁給老爺，過這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好日子，這心裡恐怕難以安寧，要是能嫁個像你這樣的平常人，我就已經很知足了。”

一股淡淡的脂粉香，隨著微微的夜風，吹進了中年僕人的心窩裡，看著眼前俊俏的娘子，不禁大喜，正要點頭答應，又忽然低頭嘆息道：“只要娘子不嫌我窮，就是我祖上燒了高香了，只是這老爺那又該如何交代呢？”說完，男子有些不知所措地拿手捎捎後腦勺，苦惱萬分地說道。

小葉連忙說道：“難倒是不難，你要願意娶我，就立即去報官，這老爺殺了人恐怕要吃上好幾年牢飯，我倆趁亂再卷些財物遠走他鄉，隱姓埋名做個小買賣，總比遭人差遣彎腰做奴役強吧。”男子大喜，轉身急匆匆地往外走去。

等程老爺回來的時候，一連喊了好幾聲也沒見僕人迴應，向小葉詢問僕人去哪裡了？小葉看了看外面漆黑一片，說道：“一直沒見您回來，我猜大概是出去尋老爺您了吧。”程老爺也不放在心上，嘴裡罵了一句就往屋子裡走去。

在走到小葉跟前的時候，他伸手想去握小葉的手，說道：“你的要求我可都一一照辦了，從今往後，你再也不用拋頭露面，過那乞丐日子了，往後只要好好服侍老爺我就行，什麼山珍海味，綾羅綢緞都任你選，怎樣？美人兒現在可得好好陪陪我了！”小葉側身閃了閃，躲開了程老爺伸過來的那隻肥手，說道：“老爺，你也不怕人笑話，我夫君如今屍骨未寒，哪裡就有強娶未亡人的道理？”

程老爺哪裡管得了那些，一步一步逼近，想要強逼小葉就範。正在推搡躲避之間，中年僕人舉著火把帶進來好幾個衙役，將程老爺團團圍住。

後來，經過官府幾天的審訊後，程老爺竟然被無罪釋放，而那個中年僕人卻因殺了人背了命案，被關進了大牢。

小葉聽說程老爺大搖大擺地回到家裡後，心底陡然升起一股無力感，讓她不禁紅了眼眶，緊緊咬住嘴唇，看著盈盈的藍天，好一陣兒也沒說出半個字來。

程老爺回來的當天下午，就派人到街上四處尋找小葉，進了趟衙門，花出去好幾千兩銀子，惹得程老爺在家咬牙切齒地不停咒罵，吩咐下人不管用什麼方法一定要把小葉那女人給找來。

管家帶著人一腳踢開院門，站在門口大手一揮說道：“進去把人帶出來，死的活的都行。”進去的人很快就空著手出來了，屋裡連個影子也沒有。氣得管家狠狠地唾出一口痰來罵道：“竟然還敢跑了？多帶些人上大街上找去！”

程管家帶著人一連好幾天，都在大街小巷裡四處打探尋找，之前幫助過小葉的許多人家，都被警告嚇唬，侯大娘一家人也被帶程序家關了起來。

一個分不清是男人還是女人的人披散著頭髮，滿臉汙穢，身上也髒兮兮地攤坐在街角的一棵梧桐樹下，看著程管家帶人在街上四處吆喝警告時，用那雙噴火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恨不得上前用手撕了這些為虎作倀的人。

小葉知道自己不能再躲下去了，否則會害了侯大娘一家人。她忍著眼淚跑到河邊放聲大哭起來，看著水裡的倒影，咬牙說道：“夫君，等我救出侯大娘一家，替你報了仇，就下去陪你，老天爺，你就開開眼吧！”

一連好幾天管家始終沒能將小葉帶到程老爺面前，氣得程老爺狠狠地踹了管家一家，守門的僕人突然進門說道：“老爺，門口有個女人要見您。”

程老爺氣得差點翻白眼了，罵道：“趕緊給我攆走。”話音剛落，一道冷冷地聲音說道：“程老爺您不是在找我嗎？”抬頭看去，只見小葉穿著一身孝衣，揹著光婷婷站在門檻外，一臉冷漠地看著氣急敗壞的老爺。

小葉一步一步走程序老爺跟前說道：“只要老爺放了侯大娘一家人，今晚小葉就是您的人了。”程老爺的臉上霎時間像開了花一樣，笑著說道：“早這樣就對了嘛！害得大家興師動眾得多不好，還驚擾了百姓。”

“老爺，您別聽她的。。。。。”管家連忙出聲提醒道。話還沒說完就被老爺打斷吩咐道：“趕緊準備洞房去，我帶美人去見見侯大娘，正好讓大娘給咱做證婚人。”管家瞭然的躬身退了出去。

大紅的喜字在夜色掩映下透出一股詭秘的味道，小葉淚眼婆娑地看著侯大娘離開，轉身跟著管家往裡走去。

小葉坐在床前，看著視窗的喜字，捏了捏藏在袖口的剪刀，心也隨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撲通撲通地緊張起來。

程老爺帶著滿身酒氣走了進來，看著小葉小心謹慎地端坐在床前，突然咧嘴大笑了起來，湊近小葉說道：“你沒想到我能平安無事的從官衙回來吧？你竟然設計勾引僕人替你去報官，哈哈！一個乞丐死了就死了，誰會在意？果然是婦道人家哈哈哈！”

他盯著小葉變得煞白的臉繼續說道：“你以為我為什麼非要娶你？因為你讓我丟了臉，還丟了銀子，我程老爺怎麼能嚥下這口氣？你放心，今晚過後，我就送你去個好地方！”

說完轉身就要往外走去，剛走到門口，從背後突然傳來一股痛意，眼前一黑竟然一頭撞在門框上。小葉舉著帶血的剪刀，看著程老爺倒下，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哭著喊道：“夫君，小葉終於報了仇了，我這就來陪你。”

等管家帶人開啟門的時候，看見老爺渾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再抬頭看時，小葉也一身白衣掛在樑上，早已沒了生的氣息。

都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