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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中國︱烤乳豬何以成為粵菜中的“當家菜”

簡介廣東人逢年過節上香拜神都會擺上乳豬,舊時粵地重大競技比賽,也常將烤乳豬作為獎品

乳豬有幾種吃法

烤乳豬(脆皮乳豬)被視為廣東的地方傳統風味餚饌,各地粵菜館往往將其作為“當家菜”隆重推出。只不過,食客大快朵頤之餘,恐怕想象不到,這道嶺南美食有著如此悠久綿長的歷史。

烤乳豬的前世今生

所謂“烤”,起源於火,古代通用的另一個字是“炙”。其本義是用火烘熟或烘乾。它恐怕也是人類最原始的烹調方法之一。比如周口店的“北京人”遺址,就曾發現在火中燒食後的動物骨骼。到了文明時代,《周禮》記載當時專供周天子享用的八種美食(“八珍”)裡有一道菜就稱作“炮豚”。簡言之,就是將乳豬先烤再煎,最後“隔水燉”。待到豬肉酥爛了,用醋和肉醬調和以後可食。

雖然“八珍”從此作為“珍饈美饌”的代名詞而為後人所津津樂道,但從今天吃貨的挑剔眼光看,“炮豚”尚有“美中不足”。工藝繁瑣自不待言,光是隔水燉三天之久,肉質過老怕是不問可知。再加上此種吃法,只能吃肉而無法食皮,自然也是一樁缺憾了。

大概古人也逐漸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到了南北朝時期,傑出的農學家賈思勰就在名著《齊民要術》裡總結了歷代烹飪大師的智慧和創造,記載下了“炙豚”的做法。

比起“炮豚”,“炙豚”離如今“烤乳豬”的距離更近一些。首先,與今天一樣,“炙豚”的原料需要選用還在吃奶的肥壯小豬,稱之為“乳下豬”。這也是“乳豬”之名首次見諸史籍。接下來,刮毛洗淨之後剖開肚皮,掏去五臟,再洗淨。用茅草塞在腹腔裡,裝得滿滿的。再用堅硬的柞木棍穿起來,慢火,隔遠點烤炙。一面烤,一面不停地轉動,使其均勻受火,防止枯焦。

饕餮中國︱烤乳豬何以成為粵菜中的“當家菜”

乳豬

較之周代的“炮豚”,南北朝年間的“炙豚”已經有了顯著的改良:在“燒烤”時增加了塗抹酒、油的工藝,因而皮肉都可食用。從現代的烹飪角度看,乳豬一般三四斤時即可吃,十斤左右為最佳食期。這時的豬肉纖維細軟,含有較多脂肪,別的吃法會令人發膩,唯獨炙烤後,味美醉香,香而不膩,豬皮和肉一起吃,據說還可以對面板有好處,起到美容的作用。這樣的“炙豚”當然是一道佳餚。用賈思勰的說法來說,這道菜上桌之後,“色同琥珀,又類真金,入口則消,狀若凌雪,含漿膏潤,特異凡常。”這段文字讀來便是饞涎欲滴,更令人感慨當時的名廚對烤炙“火候”的掌握,恐怕也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不過,“炙豚”的烹飪方式有點像如今的“北京烤鴨”,這就帶來了一個問題。豬皮遠較鴨皮為厚。若是廚師無法掌握“火候”,很容易因為從外向內炙烤而出現“內嫩外焦”的結果。就像今天的食客熟知的那樣,“烤乳豬”的重點是吃皮兒(所以才叫“脆皮乳豬”)。因此皮的色香味如何,堪稱衡量這道菜的成敗關鍵。

饕餮中國︱烤乳豬何以成為粵菜中的“當家菜”

烤乳豬

自然也有人想到了這個問題。清代的大學者袁枚同時也是一位大吃貨,他的《隨園食單》堪稱當時食客的一部“聖經”。其中就記載了一道“燒小豬”的做法:取六、七斤重的小豬,鉗毛去汙,上炭火炙之,待四面變深黃色時,塗以奶酥油,屢炙屢塗。這時的“燒小豬”是先烤內腔,再烤外皮,這樣烤出的小豬脆嫩鮮美,別具一格。由此可見,三百多年的“燒小豬”與今日概念裡的“烤乳豬”,所相差者似乎只剩下了名字。可以說,我國在“烤乳豬”的技術方面,至清代中期終於臻於完美的境界。

南北皆乳豬

明代醫學家李時珍在《本草綱目》裡曾寫道:“豬,天下畜之。”從這個角度來看的話,既然養豬業遍及神州各地,“烤乳豬”的“四處開花”而成為一種全國性美食,其實也在意料之中。

最為引人矚目的當然是皇帝的餐桌。清朝的愛新覺羅皇室出自滿族。滿族人的飲食生活幾乎處處離不開豬。袁枚提到的“燒小豬”在當時的滿族人中間也很流行。其早期做法是將乳豬(剛生下不超過半月的豬)宰殺、治淨後,用稀黃泥塗裹全身,埋於炭火內燒熟,再將黃泥拆解,以刀割之,蘸鹽面或調料而食。這與現在夏威夷土著喜愛的“土坑烤豬”倒是有相似之處。後來發展為將乳豬洗淨,用白酒、黃酒、蜂蜜水和鹽將豬體裡外抹勻擦透,再用鐵釺插入豬身,擔在盛炭火的盆架上,以炭火烤之,邊烤邊抹油,至熟為止。《隨園食單》在“燒小豬”一節裡專門加了一句“旗人有單用酒、秋油蒸者”,表明滿族人制作“烤乳豬”的手法有自己的獨到之處。

饕餮中國︱烤乳豬何以成為粵菜中的“當家菜”

夏威夷土坑烤豬

至於九五至尊的清朝的皇帝們,雖然從白山黑水進了紫禁城,但一直保留了滿族喜食豬肉的習慣。根據《帝京歲時紀勝》記載:清代每屬中秋,“烤乳豬”正是朝廷置辦的應節佳品。同治、光緒年間,慈禧太后以女主秉政。這位“老佛爺”也很喜歡吃烤乳豬。曾擔任過慈禧的御前女官的裕德齡(德齡公主)在自己的《清宮二年記》裡記載,“燻炙一類的東西,似乎最合太后的口味,象烤鴨,燒乳豬,燻雞,煨羊腿等等,差不多是不斷的會供呈上來的……宮裡頭的烹調法,多少總比外面更考究些。”

可惜究竟如何個考究法,書中付之厥如,實為憾事。不過,就像德齡告訴讀者的那樣,“尋常的百姓們在外面的酒菜館裡也可以享受得到”。珍妃的堂侄孫,民國著名美食家唐魯孫回憶,彼時北京城裡的“盒子鋪”專做烤乳豬生意。純粹用鋼叉挑著肉在炭火上轉著烤熟的乳豬,“皮酥而脆,肉細而嫩,最妙是滑香腴潤毫不膩口”,廣受老饕好評。

而在“彩雲之南”,“木公之子”也曾宴請過明代的著名旅行家徐霞客。“餚味中有柔豬”,徐霞客品嚐後,詢問其製作方法。“柔豬乃五六斤之豬,以米飯喂成者,其骨俱柔脆,全體炙之,乃切片就食。”其味香嫩可口。根據《徐霞客遊記·滇遊日記》裡的文字描述,這道“火烤柔豬”其實也是“烤乳豬”。

在諸多“烤乳豬”的產地裡,自然無法忽略廣東。“烤乳豬”之於粵地,稱得上是十足的“源遠流長”。1983年6月9日,有著2000多年曆史的西漢南越王墓在象崗山被發現。聞訊趕來的考古工作者在這裡發現了包括“文帝行璽”在內的一系列珍貴文物。但最令廣大吃貨感興趣的莫過於隨葬品裡讓人眼花繚亂的烹飪器具。其中的烤爐,下面自帶滑輪,方便哪吃移哪,上面四角翹起,防止食物滑落。烤爐旁還置備有鐵叉兩支,長83釐米,很可能就是用來叉烤小乳豬的——因為在出土的方形小烤爐壁上鑄有4頭小乳豬。在這小爐的旁邊,又有一個銅鼎內也發現乳豬的遺骨。由此看來,當年安居羊城的南越國王似乎早已享用到了“食在廣州”的“脆皮乳豬”。

饕餮中國︱烤乳豬何以成為粵菜中的“當家菜”

南越王墓裡的烤爐等物

為何是粵菜

當然,南越之世,去今甚遠(超過兩千年)。很難說今日粵菜中的“脆皮乳豬”與南越王墓的(疑似)烤乳豬有著直接繼承關係。近代的廣西學者劉錫蕃在《嶺表紀蠻》曾經考證,“烤香豬”最早是來自“桂省(今廣西)蠻區的特產”,後來其做法傳播到了廣東,“烤乳豬”也就應運而生了。

無論這種說法究竟是不是歷史真相,其實無關宏旨。這是因為粵菜對其他菜系的借鑑向來很有一套。比如著名粵菜“菊花魚”便是借鑑自蘇菜中的“松鼠鱖魚”。這就是所謂“珠產於海而騰貴異鄉,花栽於園而飄香牆外”。即便“烤乳豬”原本可能是從他處引進而來,如今“烤乳豬”畢竟在廣東最為普及。有人甚至認為,它已經成為“廣東的首席名菜”。這樣的局面,又是如何形成的呢?

饕餮中國︱烤乳豬何以成為粵菜中的“當家菜”

松鼠桂魚

一方面,當然是粵人對於飲食的“講究”態度。就像民國著名記者鬱慕俠所說:“(廣東人)惟獨對於吃的問題,是非常華貴,非常考究”。由於這個原因,粵菜看重食材產地。清人吳震方在《嶺南雜記》裡就說,粵北南雄有一種龍豬,“皮薄肉嫩,與常豬不類”。如此上等的乳豬原料,自然“廣城亦重之”了。

選料之外,做法同樣考究。選料上,要求乳豬皮薄且軀體豐滿,宰殺洗淨後,把五香粉和食鹽塗抹於乳豬腹腔內,醃製半小時後,再將調味醬、腐乳等多種調料塗抹於腹腔,又醃製半小時,然後用沸水燙皮,再塗上糖醋,用小火烘烤半小時,直至肉熟。烘烤完畢後,取出乳豬,在其表面刷上一層香油,最後用刀片將豬皮(不可帶肉)切成32塊,整隻上桌。上好的粵式烤乳豬,色澤油亮,外皮呈大紅色,皮酥肉嫩,入口奇香。

饕餮中國︱烤乳豬何以成為粵菜中的“當家菜”

脆皮乳豬

另一方面,則與文化有關。考慮到“烤乳豬”製作工藝的精細繁複,平常人家只有在十分隆重的節慶中才有可能為之。廣東婚俗,婚後第三天新郎陪同新娘要去岳家拜見岳父、岳母,稱為“回門”。一場傳統的婚禮到此才算真正結束。在廣東許多地方,新郎官“回門”的必備禮物就是烤乳豬(也稱“金豬”)。據俞溥臣在《筠廊筆記》中所說:“廣州婚禮,新婦成婚禮後三日返父母家,又以燒豬隨行,其豬之多寡,視夫家之豐瘠……”。晚近以來,“三日回門”的內涵有所變化,但宴席上無論豐儉,還是須有“燒豬”一味,以示如意吉祥。

婚嫁禮俗向來被視為人生中最重要的儀式之一。回門宴上對於“烤乳豬”的重視,也令其餘儀式典禮效法。廣東人逢年過節上香拜神都會擺上乳豬,舊時粵地重大競技比賽,也常將烤乳豬作為獎品。甚至公司企業開業慶典時,亦喜切乳豬,象徵身體、事業紅當赤壯,以圖吉利。

與地方文化的深度融合,反過來更強化了烤乳豬在粵菜中的地位。比方說,今天的深圳固然是個移民城市,但本地有一種“盆菜(也叫“圍菜”)”。這種傳統飲食是用盆盛放的雜錦菜。其最頂層據說通常鋪滿燒乳豬(或以白斬雞代替),象徵其尊貴地位。相比之下,民國年間的文人胡樸安在《廣州之宴會》一文中所聲稱的“廣東之酒樓,可謂冠絕中外”,“若烤豬、蒸窩等亦為珍品”,當然就顯得更加直白了。

除了這些“內在因素”之外,如今“烤乳豬”之名幾為廣東獨佔也有機緣巧合的關係。就像唐魯孫所言,自從清代以來,京城亦曾流行“烤乳豬”,最後緣何讓大名旁落嶺南?這恐怕是因為“北京烤鴨”的存在。中國飲食界歷來就有“南豬北鴨”的說法,“南豬”即盛行於廣東的烤乳豬,“北鴨”指的就是北京烤鴨。兩者製作手法跡近孿生,吃法也頗有些類似之處(比如都重視“皮”的滋味)。但對北京人而言,被譽為“天下美味”的烤鴨地位顯然要高過“烤乳豬”。就連唐魯孫先生似乎也是持此態度——“就淺見所知,真正道地的北京大菜只有掛爐烤鴨吧!”既然如此,“烤乳豬”在京城屈尊讓位,恐怕也在情理之中了。

饕餮中國︱烤乳豬何以成為粵菜中的“當家菜”

更加熱愛烤鴨的唐魯孫先生

話說回來,無論是廣東或是其他地方的烤乳豬,有一點倒是共同的:烤乳豬一定要現烤現吃。若等到乳豬變涼,則皮不酥脆,風味大減。乘熱吃一口乳豬,呷一口酒,豈非人間一樁樂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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