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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因夢:意識的轉化

簡介有一回和母親到西門町看電影,兩個人在簇擁的人潮中往前推進時,我注意到前方有一名工人正準備釘廣告看板,這時心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這個看板可能會掉下來

下回分曉是什麼意思

胡因夢:意識的轉化

父母分居

初三時令我擔憂的大事終於發生了──母親一個人在臺中耐不住寂寞,決定舉家遷往臺北。我好不容易在乾爹家適應了正常的家庭生活,現在又要回去面對母親的負面精神狀態,感到壓力很大。不久令我更難過的事也接踵而至。

透過乾爹的關係,母親以很低的價錢在信義路租到一幢公寓,我從乾爹溫暖的家搬回自己家,母親又為我請來一位數學老師到府惡補。信義公寓的後面當時都是稻田,附近住了不少同學,寒暑假時我在這些同學的家中走動,日子過得還算平靜。

某個週末我在自己的房裡聽音樂,父親從外面回來,正在開門時,母親手上拿了一瓶東西衝到門口,質問父親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女人。父親嚇得趕緊往自己的房裡鑽,反手就把門上了鎖。

這時母親已經衝到他的房門口,大聲地威脅他說她在床底下藏了一打硝酸水,如果他不把這件事交代清楚,就要用硝酸毀他的容。父親嚇得一整晚不敢出來,我在自己的房裡猛念《聖經》,心裡充滿著不祥的感覺。

母親看到我念《聖經》,嘲諷地斥責我是《紅樓夢》裡的迎春,旁邊的人吵得天都快翻了,還在唸什麼《太上感應篇》。

第二天一大早父親趁母親未醒時悄悄地溜之大吉。過了沒兩天,乾爹就把我叫到他家單獨和我密談。

他說父親找到了今生真正相愛的女人,希望和母親分居,不想再彼此折磨了。乾爹問我的意見如何,我說他們如果還想活得久一點,最好儘早分開。

乾爹頗為贊同我的看法,於是把話轉告母親。母親斥責我,說天下的孩子都是勸和的,只有我這個不孝的東西最特別。

意識的轉化

父親搬出去和他真正相愛的女人生活在一起,每個月的薪水悉數交給母親作為家用,我從此算是真的和母親相依為命了。就在這段時間,我向數學家教

歐陽

獅老師透露我想自殺的念頭。老師大為驚訝,不解為何一名念初中的少女竟然有輕生的念頭。他開導了我半天,我只說人生太苦,活著一點意思也沒有。

從那時起我每到日落黃昏都有一股活不下去的感覺,那不只是一種心理上的反應,還包含了生理上的感覺。我的大家庭人際失和,現在連小家庭都出了嚴重的問題。當時我的心態突然起了巨大的變化,我認為書讀得再好都沒有人與人的聯結來得重要,於是開始熱衷於課外活動,充當起班上合唱團的指揮,利用下課十分鐘的時間為班上的同學說書。

同學似乎很喜歡聽我說話,於是我就“下回分曉、下回分曉”地一路講個沒停。一個學期下來我的人緣已經完全改觀,但功課卻一落千丈。我發現自己並不是什麼“十項全能”,根本是母親口裡的“十不全”──照顧到這邊,一定忘了那邊,注意到內在,一定忽略外在。

所幸我不是一個求全之人,日子也就這麼偏頗地過了,後來接觸到靈脩和宗教,才明白原來只有解脫的智者方能無漏。

這段時間我開始出現一些意識上的特異現象。某個週末我和幾位同學結伴到西門町看電影,大家走了幾條街,走到一個十字路口正在等紅綠燈時,我突然進入一種“大忘”的狀態,我忘了自己是誰,忘了要往哪裡去,也忘了為什麼站在十字路口。我傻傻地跟在同學的身後走了好幾條街,才想起自己是誰。

那次的經驗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想也許是累了或閃神了。後來上大一時,有一回坐在男同學的摩托車後,也突然興起“我是誰”的大疑問。

平日瞥見鏡子裡的自己,感覺竟然很陌生,有一種“我不是我”的疑惑,像這一類的現象,都是促使我尋道和找尋自己的根本原因之一。

有一回和母親到西門町看電影,兩個人在簇擁的人潮中往前推進時,我注意到前方有一名工人正準備釘廣告看板,這時心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這個看板可能會掉下來。當我們經過時看板真的掉了下來,鐵皮的尖角戳到母親的上唇,刺了一個九十度的小口子,肉立刻翻了起來,而且鮮血直流。這時我發現自己竟然氣得渾身發抖,把那名不小心的工人臭罵了一頓,母親反倒心軟了,直說沒關係,一點小傷罷了。

我自然流露出的那份骨肉之情令她有點受寵若驚,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反應是好,表情顯得有些尷尬。那次的經驗令我意識到我們母女在日積月累的障礙之下,仍然深深渴望著彼此的關愛。

打從父親走後,母親收拾起怨恨自憐的心情,把平日裡挽成髻的長髮剪掉,燙了一頭時髦的短髮,每週仍然和她的牌搭子聚在一起玩麻將。我對這玩意兒始終沒什麼好感,學也學不來,不過年長了些,倒希望母親每天能有點事做,也好多給我一點空間與時間。

我們和乾爹全家仍然時常往來,乾爹還是那麼疼我,一見面就塞給我一件小古玩、小器物,乾媽也總想著把一些好看的圍巾和飾品留下來送我穿戴。乾爹時常邀我們母女到戲園子看京劇,

旁觀上一代的人對京劇的反應也是一場文化震撼,從其中你可以清楚地嗅到中國人對安全感的渴望。一出出重複再三的戲碼演了不知多少回了,觀眾仍然感動得落淚、叫好;電視裡的連續劇也一樣,十年前的戲和十年後的戲不但劇情雷同,連服裝都還是那幾套。未知對中國人的吸引力一直不大,能預料、能掌握的才可以放心地被感動。

只見臺下的人對臺上的人所要唱出或道出的下一句臺詞皆已耳熟能詳,他們隨著胡琴的節奏跟著哼哼,那股志得意滿的模樣令我差點又禁不住要笑場。

其實臺下的戲比臺上的戲精彩多了。從這個外省人最重要的社交活動中,你可以窺見許多陳腐而有趣的人性,至於臺上的演出,在我的眼底根本是一出出的荒謬劇,什麼王寶釧苦守寒窯,什麼忠孝節義的,再雞貓子喊叫的情節,總脫不了在鑼鼓喧天之下以一句草率的“也就是了”圓滿收場。我喜歡嘲笑母親最愛的餘興節目,她則反諷我們下一代的人沒文化,不像是中國人。

對比

同個時期有一回二哥兆熙請我去看一部義大利的喜劇電影,女主角是他很喜歡的著名演員C。C。 (克勞迪亞· 卡迪納爾,Claudia Cardinale ),片名是《眾人的玫瑰》。故事敘述一名熱情的妓女因為真心疼惜她的眾多嫖客而時常忘了收費,後來成了這些男人心目中的天使。起初二哥並不知道電影的內容,否則他不會帶著念初中的乾妹妹去經驗一場尷尬的。

看電影的過程中戲院裡的笑聲此起彼落,我的反應卻是不停地落淚。二哥很奇怪我看喜劇的反應竟然像是在看悲劇,當時我無法找出貼切的語言來描述那份悲喜交雜的感受。

小人物的單純、良善與忘我總是能柔軟我的心,多年後我看卓別林的大鬧劇也有一種巨大的悲憫感。青澀時期的我並不是什麼反動的知識貴族,但潛意識裡已經批判起文明包裝下的意識形態和價值觀,對所謂的下里巴人產生了莫名的同情。

信義公寓住了幾年後屋主決定要賣房子,我們母女只好搬家。起先我們和香港來的一個廣東家族分租一幢公寓,沒有自己的外在空間對我而言就等於失去了內在空間,我只好縮在自己的房裡聽音樂、看書。其實我們並不是窮到毫無能力照顧生活的品質,只是母親堅持每個月要省下一半的花用存在銀行裡。後來她看到我很不快樂,覺得有些過意不去,於是又舉家遷往復旦橋下的光武東村。

就在這段時期我正式受洗成為摩門教徒,原因無他,只為了接近那些年輕的長老,學習英語會話。週末和放假時我經常到住在光武西村的同學邢承萱家裡玩耍,這個充滿著溫暖與愛心的基督之家,滋潤了我苦澀乏味的心。

選自《死亡與童女之舞:胡因夢自傳》(胡因夢著,圓神出版社,1999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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