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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讀紅樓”第七十五回:尤氏的牆根兒

簡介”寧府大奶奶尤氏在榮府上班太重要了

五毒散是治什麼的

“精讀紅樓”第七十五回:尤氏的牆根兒

作者

鳳凰

賈母作為榮國府最高段位的女主,每天被丫鬟、媳婦們簇擁著,兒孫們唯命是從孝敬著,換著花樣高樂,是她的生活常態。

相比之下,作為賈府的長房府邸寧國府,其最高段位的主母尤氏,就顯得過於寒磣。

她無聲無息地活在兩府的陰影裡,存在感很低。

所謂有聲有色,不是凡事給你報個備、請個示下這麼簡單,而是你的決策有沒有分量,你咳嗽一下,皺個眉,周圍空氣的感知度。

整本紅樓夢,我都沒有看到尤氏任何一次帶分量的出場,若不留心,她就是個毫無生氣、顏色灰暗的背景人物。

一本紅樓夢讀完了,幾人回頭細細揣摩尤氏的存在?

“精讀紅樓”第七十五回:尤氏的牆根兒

其實尤氏相當年輕,年齡應該在三十出頭。

大家族中這個年齡的主母,正值春秋鼎盛,獨當一面的時候,比方鳳姐,宅內事務繁多,分身乏術。

然而細細品味尤氏的日常,卻發現她在榮府出入的身影好似遠多過她在寧府發號施令的時間。

這不,榮府剛剛經歷過死亡前奏,抄檢大觀園,第二天,尤氏又來榮國府了。

而且一呆就是一天,在姊妹們、媳婦們、賈母處轉了一圈,吃了午飯,吃了晚飯,甚至還在李紈處中晌洗了臉勻了面,直到起更,賈母催她,才打道回來寧府。

這回家不過就睡了一晚,次日一早,又急著奔榮國府報到,好像親戚家有一萬個離她不得的理由。

心急火燎催著開早飯:

“快些吃了,我好走。”

感覺她在自己家多呆一分鐘都是犯罪。

榮國府有什麼吸引著尤氏,哪怕二妹被虐死在榮國府,她還是不計前嫌,一如既往,十分殷勤地往榮國府跑?

當然尤氏到榮國府不需要理由,走親戚天經地義。

但主母貴婦,天天窩別人家裡,能有個說法,顯得有點體統不是。

不必刻意,尤氏的說辭順手拈來:

“那邊珠大奶奶又病了,鳳丫頭又睡倒了,我再不過去,越發沒個人了。”

寧府大奶奶尤氏在榮府上班太重要了!

聽起來沒有她到場,榮府一時三刻就要倒閉。

尤氏有沒搞錯?

她自己是寧國府的主母,上上下下的事兒肯用心打理的話,一天十二個時辰都耗上,不知道夠不夠用?

她倒跟沒事人一樣,對寧府的所有事兒,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姿態。

寡婦李紈豈不是常年病歪歪嗎?李紈自己嫡親的婆婆都還沒有天天探視,尤氏如此勞心勞力,是不是有點過於呵護備至了?

“精讀紅樓”第七十五回:尤氏的牆根兒

而鳳姐兒,她就算生病,真有誰敢僭越了她,照樣生龍活虎生吃了誰。

說句不好聽的,就算鳳姐真的爬不起來了,那平兒、探春,哪個不是計謀比諸葛,手段賽霹靂,指哪打哪,無有不中。

還有賈府首肯的幫襯薛寶釵,理論上有一套、行動上滴水不漏,是個女老總。

哪個地方用得上尤氏?

況且尤氏不是剛來過榮國府,在鳳姐、李紈處都轉悠過了,也沒她啥事,不過是在李紈處叨擾碗茶麵,訴訴苦,在賈母處蹭頓晚飯,湊個人情,虛擲她一天光陰。

到今為止,沒看到尤氏替榮國府做了多少裁決,分擔了多少憂患,反倒是添了不少婆婆媽媽的口舌是非。

曹公特有意思,前還事無鉅細交代尤氏在賈府的一言一行,可她睡了一覺,舉著榮府離不開她的令箭,又匆匆趕來,正是八月十五前夕,我想看她在榮府重大舉措的時候,曹公卻只一句草草了結:

“尤氏便換了衣服,仍過榮府來,至晚方回去。”

這不就意味著她自欺欺人,又在榮府蹭了一天,跟前一天一樣乏善可陳。

細論起來,尤氏不是個小雞肚腸的人,甚至可以說她與世無爭。

出門在外,當著一干親戚的面,被自己的小姑子數落,吃盡下氣,她都不肯擺出長嫂的氣勢來彈壓,甚至連頂回去幾句都做的十分勉強。

來到李紈處,自己隨身的小丫頭炒豆兒對她伺候的禮數盡失,貼身大丫頭銀蝶倒是很機靈,抓住機會想在親戚眼前找補,替她挽回一點在惜春那兒掉一地的自尊。

結果尤氏自個無可無不可的,絮叨一句拉倒。

顯然寧國府平時就家風鬆懈,尤氏不好懲戒之故。

“精讀紅樓”第七十五回:尤氏的牆根兒

在賈母處吃晚飯,伺候添飯的隨便拿出下人的粗米打發她,她也渾然不當回事。

賈府氣運越來越不濟是真,也確實鋪張不起來了,可著人頭做飯,但給寧府的主母週轉一碗細米飯的能力終究綽綽有餘。

尤氏自己不計較,那些善於察言觀色,看人下菜的下人們,自然是能懶就懶,能欺就欺。

但尤氏的不爭,並非出自純良賢淑,而是無力柔克剛,無巧弱勝強。

沒本事,就只好處處裝聾作啞,能忍一定忍。

在賈府所有女主子中,尤氏堪稱忍受楷模。

因為尤氏有一個極度出格無法不忍的丈夫。

賈赦無恥,但較之賈珍,猶敗下風。

但以賈珍之無恥下作,尤氏能不被休,也算奇蹟。

賈珍膝下只有賈蓉一子,乃前妻所出。

尤氏作為填房,未能為賈珍添下一兒半女,致使堂堂寧國府正房人丁零落。

按照七出三不去條款,尤氏有被休的理由,無不去的藉口(為賈敬守孝是新近之事)。

不明就裡的人還以為賈珍是個包容妻室的人,實際上仔細看看賈尤的互動,就知道這兩人早已陌路,即便坐在一起,心靈也絕沒有一瞬間的交叉。

有重要家事需要跟妻子商量,賈珍人在家,都懶得跟尤氏打個照面,敘個家常,連夫妻間那些不鹹不淡的口舌小機鋒,都是由妾室在中間傳來傳去。

開個仲秋夜宴,聽到詭異聲響,尤氏一句話沒安慰到賈珍心裡,他張口就駁斥:

“胡說。”

尤氏這寧府大奶奶做的可有意思?這樣的丈夫,不如有多遠讓他滾多遠。

“精讀紅樓”第七十五回:尤氏的牆根兒

那時的女子確實沒有社會地位,但女子在家庭中,尤其是正妻的權益,還是以社會文化和律法的形式盡力保護起來的。

究其原因,即便法律乃男子制定,但男子也有母親姊妹。

大家族中的男人,特別是有爵在身的官員,對正妻的態度過於出格,或可導致在廟堂之上被彈劾。

賈珍是否偶爾臨幸妻子不得而知,但知他追求妻妹時對妻子視若無睹,可知尤氏在他心中有多微賤。

書中多次提到他在家狎妓聚賭,豢養孌童,性侵子媳、妻妹,連長相俊俏的男僕都不放過,寧府妥妥就是烏煙瘴氣一渣池糞坑。

嫁給這樣一個把妻子當空氣的男人,沒有子嗣,不是很正常嗎?

雖然舊時無子,不會公開認為是男子有問題,但賈珍那些相好都沒有給他留後,或者賈珍縱慾太過,已經傷了子嗣根也未可知。

賈珍知道自己是什麼貨色,所以休妻之舉那就是沒事找事。

反正休不休妻,他都有縱情聲色的絕對自由。

然而尤氏並非空氣,就算空氣,整日面對著濁氣沖天的一肉池欲溝,也被燻臭了。

對賈珍的胡作非為,她不聞不問,卻一清二楚。

從榮府回家,還有心趁夜色去賈珍耍笑的房屋聽窗根。

我略感吃驚的是,看到賈珍在家如此恣縱淫逸,尤氏無關痛癢,倒是聽到邢大舅抱怨邢夫人時,頗稱心願。

這一方面說明賈珍下流成性,舉止粗鄙,已無救藥,尤氏對他不抱任何幻想。

另一方面,尤氏對榮府那邊的任何風吹草動,都耿耿於懷,她的心事已經不知不覺與榮府長在一起了。

這也是為什麼尤氏好像更喜歡排喧邢夫人:

一則邢夫人、鳳姐在尤氏眼裡是蛇鼠一窩,她婆媳倆鬥法,殃及池魚,尤氏次次都跟著倒黴,能聽到有關她們的閒話,尤氏覺得解氣。

二則就是時運與地位都跟她差不多的榮府大奶奶,再不如意,孃家總還有幾個傻是一窩臭是一塊的破親戚。

賈赦再混賬,也沒有直接把榮府搞成明娼館。

而她尤氏,居然只能靠門前的一對石獅子長臉,連落魄浪子柳湘蓮都能拒婚,夠衰的。

“精讀紅樓”第七十五回:尤氏的牆根兒

榮府雖然也是勾心鬥角,內外千瘡百孔,宅裡又有個母大蟲坐鎮,但畢竟還有幾個清秀善良的姑娘,幾個可以掰飭掰飭的同齡人。

哪怕一群吵吵鬧鬧看人下菜的奴才們,那也是一群刻苦求生的小民。

說到底,跟她自己原有的世界也無多大差別,只是更真實或更辛酸,有時候甚至還有幾分可親可近。

但回到寧國府,那叫“家”嗎?

叫牢獄,叫地獄,叫什麼都比叫“家”更貼切。

也許尤氏自己未曾這樣直白地想過,因為她接受的家教和她的身份,都容不得她生出這些反叛式的“奇談怪論”。

但看到居喪服中的賈珍仍日夜不休花天酒地,聚賭聚嫖,作為女主人的她,再包容,再順從,要想平順心境,都需要來一濟重重的五毒散。

可惜的是尤氏沒有這樣的解毒靈藥,連一毒散都沒有。

她就只有離她最近的榮府可以抓得到。

每天順著腳就來了,在榮府遊蕩,在榮府蹭飯,在榮府磨牙摻和事兒,榮府就是她的生命日糧,無形中的遁所。

有事沒事跑榮府來待著,沒人請她上班,沒人給她加班費,那又怎樣,依舊甘之如飴。

偶爾碰到親戚家的不是,還想管一管,讓榮府的人體會一下她的存在,豈不是很好的一件事。

但榮府上上下下,哪個是省油的燈?

主子們自重身份,不會當面給這位親戚任何臉色,但各種不周到是做出來了,鳳姐尤其煩她多事。

下人口中刻意或不刻意,行動時有怠慢,言語常帶譏誚,就差直白嗆她乃多餘人一枚。

就這,也擋不住尤氏來榮府的腳步。

因為只要常在賈母面前孝敬,得了賈母的保護,賈珍不能拿她怎麼樣,人生再不濟,賈府總有尤氏安身立命的一席之地。

尤氏在榮國府捱到天黑才回家。賈母說:

“黑了,過去吧。”

多有趣的老太太, 聽起來意思很豐富,好像是:

天若不黑,你就在這繼續挨著吧;

天都黑了,你該走了,也給我老人家歇一歇;

你在這捱日子,難為你了;

……

“精讀紅樓”第七十五回:尤氏的牆根兒

看穿人情百態的老祖宗也看穿了尤氏的苦衷吧,雖然賈母說不上多麼喜歡尤氏,但到底還是體恤她,願意成全她,盡力維護她。

畢竟孃家也好,夫家也罷,在這世上,尤氏是真正風雨飄萍,孤孤單單一個人。

掐指一算,到了中秋這樣的團圓節,她身邊也不過一個不靠譜的繼母,一個譜不靠的繼子。

並非尤氏高瞻遠矚,能夠看到賈珍的未來,提前找個避風港。

她若知道有朝一日賈府被抄,年邁的賈母根本不能給她任何保障,她自然不會把希望放在榮府。

盡力把自己打造得跟榮府不可分割,圍攏在賈母身邊,只是她眼下趨利避害的自然反應。

再者,有榮府在,有一個透透氣的地方。

智者畏因,愚者畏果。

鳳姐、尤氏都非智者。

不同的是,鳳姐乃“身後有餘忘縮手”,尤氏乃“眼前無路想轉頭”。

想來她們的結局也會有些不同吧。

賈府的團圓日,顯示出這個府邸衰敗的底相。

榮寧兩府最重要的男主人都出席了,公子哥兒,小姐們都在場,老太太想讓兒孫們都顯擺顯擺,自己也快活滿足一下。

結果賈政講了一個我這輩子聽到的最噁心的笑話。

一向嫌賈母偏心的賈赦,趁機亂點卯,不怕事少地將世襲的爵位編排到賈環身上。

賈府男人們真的就是一夥酒囊飯袋,靠祖宗蔭功,吃著朝廷俸祿,庸庸碌碌,渾渾噩噩。

親人間互相拆臺,偏又要裝腔作勢,實則把做人做官的道理踐踏在腳下。

不僅是賈府,這也是整個國家整個時代的縮影。也是女人們不幸的直接根由。

他們男男女女,一起渾渾噩噩,混到抄家了事。

非賈府祖先有本事顯靈,乃上蒼借靈異方式警示人心。

可惜的是,他們不明白。

“精讀紅樓”第七十五回:尤氏的牆根兒

寧府是危牆,榮府也非靠山。

心中沒有家,沒有故鄉,沒人疼沒人愛的尤氏,自從搭上了賈府這艘船,早晚免不了一起沉船的命運。

她是否有過浪漫的幻想,是否體驗過愛或被愛的滋味,她獨特的悲哀,精細的打算,都在卑微的命運面前投械。

愛與怨,是與非,早已經碾成了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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