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曾經在語文課本里見過閏土兩次。

一次是小學語文課本里的《少年閏土》上。這篇課文，節選自魯迅先生的名作《故鄉》，是魯迅回到故鄉後，聽到母親談到幼時小夥伴閏土的回憶片段。

一次是在初中語文課本里的《故鄉》。這一次是全文收錄。因此，我們既看到了“聰明、機智勇敢、見多識廣”的少年閏土，又看到了被多子，饑荒，苛稅，兵，匪，官，紳，折磨得像一個木偶人的中年閏土。

《故鄉》是一篇短篇小說，創作於1921年。我們知道，魯迅繼1918年5月在《新青年》上發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第一篇用現代體式創作的白話短篇小說之後，進入一個高產期，發表了一系列短篇小說，後收入短篇小說文集《吶喊》。《故鄉》即其中之一。

《故鄉》雖然是小說，但裡面刻畫的人物形象，如閏土，卻有原型。閏土的原型叫章閏水，書名“章運水”。因為八字上五行缺水，小名叫做“阿水”。魯迅《故鄉》裡，也沿用了這一情節，只不過“五行缺水”改成了“五行缺土”。

章閏水是怎麼與魯迅發生關係的呢？這是因為，章閏水的父親章福慶是魯迅家裡請的幫工。每到過年時，章福慶就會前來魯迅家裡幫忙做事。魯迅認識章閏水的那年，正好是祖母去世，要在新年裡辦喪事，又適逢大祭祀的值年，因此來來往往的人很多。為了防止有人渾水摸魚，將值錢的祭器偷走，章福慶徵求魯迅父親的同意後，就帶著兒子章閏水來到魯迅家裡，負責看守祭器。

於是，章閏水就與少年魯迅有了一段純潔真摯的友誼。

章閏水是一個農村子弟，比魯迅大4歲，屬於同齡人。他們很快就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章閏水給魯迅講了許多農村裡的事情。章閏水的生活對於魯迅來說，無異於一個奇異的新世界。裝弶捉小鳥雀、海邊檢貝殼、西瓜地裡叉猹……這些前所未有的東西，給少年魯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於多年後，還念念不忘。

章閏水和魯迅分別後，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魯迅棄醫從文，走上了文學創作的道路，成為新文學運動中的一名標誌性人物，名動天下。章閏水依然呆在農村，娶妻生子，重複著父輩的人生軌跡。

章閏水父親失去後，他一個人承擔了生活的重擔，在家裡的6畝薄沙地裡辛苦地勞作。章閏水是一個很能夠吃苦耐勞的人。然而，他就算拼了老命，也沒辦法養活一大家子人。就像《故鄉》中魯迅母親說的那樣：“多子，饑荒，苛稅，兵，匪，官，紳，都苦得他像一個木偶人了。”以章閏水的知識水平，又完全不懂這種“苦”的來源，“他大約只是覺得苦，卻又形容不出，沉默了片時，便拿起煙管來默默的吸菸了。”

許多人惋惜少年閏土到中年閏土的鉅變。其實，這正是被舊時代碾壓的必然結局。我們可以設想，如果魯迅像章閏水一樣留在農村，在舊時代的碾壓之下，照樣會變成第二個中年閏土，見到社會地位稍高的人，一樣會態度恭敬地叫道：“老爺！……”

在《故鄉》裡，魯迅還塑造了一個人物：開豆腐店的楊二嫂。楊二嫂是做生意的人，算上鄉下的“體面人物”了。可是，楊二嫂照樣沒有逃脫舊社會的碾壓，最終從一個小有名氣、頗有姿色的“豆腐西施”，變成了一個不講道德、自私狹隘的“圓規”。許多人討厭楊二嫂。這是理所當然的。不過，我不願意更多地指責她，就像我不願更多地譏笑中年閏土的那聲“老爺。”

他們在舊社會的碾壓下，連活著本身都已經夠艱難了，還指望他們有更好的道德水準嗎？

1934年，浙江等地發生罕見大旱災，章閏水家的6畝薄沙地顆粒無收。為了應付收債和收捐的，章閏水只好將6畝薄沙地賣出去，真正地一貧如洗了。不久，章閏水因為背上生了一個惡瘡，無錢醫治，導致病情越來越嚴重，就在這一年丟下一家人病逝了，時年57歲。

章閏水病逝的第三年，即1936年10月19日，魯迅也因舊病發作，病逝於上海。他們這一對昔日的小夥伴，會在地下相逢嗎？

【參考資料：《吶喊》《王德林：魯迅與農民朋友章閏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