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趙小萱/攝

靈感來時，往往不是完整或大批地來，來了就能支撐起一篇作品。

它零零散散地到來。

舉個例子說，孔子述而不作，講學時沒有講義，卻時常說出有靈感的句子。他的學生把那些好句子記下來，分了門類，聚在一起，有了《論語》。雖然《論語》編得不錯，想起這件事我們也會遺憾，要是孔子抓住零零散散的靈感，演繹出一篇又一篇完整作品，當然會更好。

零零散散的靈感，也被稱為浮光掠影的靈感，因為它來去匆匆，容易消逝。在我喜歡攝影的時候，特別喜歡“浮光掠影”這個合成詞語。光與影，是攝影作品中不可缺少的內容；浮和掠，是其靈活靈動的表現。

你應該相信，文學寫作正與此類似，需要豐富的內容，需要生動的形式。

現在和將來，你要做的事情是：別讓浮光掠影的靈感從身邊溜走。

唐代是古體詩的高峰。那時有一位詩人，為了把詩寫好，每天起得很早，背上飯兜、錦囊，騎上一匹瘦馬，沿著一條小溪漫遊。一路上，他細心觀察和了解自然風物，即景吟詩，有了佳句就寫在紙條上，放入錦囊之中。像他這樣堅持積累生活素材，總會寫出好的作品。還有詩人白居易，為了捕捉靈感，隨時隨地把想到的東西記下來，裝進陶罐裡。他的家中有很多陶罐，分門別類，貼了標籤，像一個管理很好的倉庫。這樣一來，他不僅記錄了眾多的靈感，還便於查詢，用於他創作的幾千首詩歌之中。

這種隨時記錄的好習慣，傳了幾百年，傳到了宋代。那時有位詩人，準備了一個布袋子，一支筆，一些紙條，還隨時帶在身邊。他看到新鮮的事或美麗的風景，有的得句，有的成詩，立即用筆在紙上記下，把它投入袋中。

對於寫作靈感的捕捉和利用，蘇東坡有過一個比喻。他說，抓住好的感覺就像抓捕逃犯一樣，都是火急的事情，再晚一些就不見蹤影了。我覺得這也是他的經驗之談，是他經常在做的事情。

蘇東坡是宋代最好的詩人和散文家之一，還是親切寬和、灑脫自由的樂觀主義者。他的靈感，有時像地下的泉水，不管什麼地方就噴湧出來。有時自然而然地產生，像“山川之有云霧，草木之有花實”。還有一些時候，他“心忘其手手忘筆，筆自落紙非我使”，處於一種自發寫作的優越狀態。

他要迅速記下那些靈感，再演繹成作品。

比如，他在一篇札記裡寫道：“若有思而無所思，以受萬物之備。”

比如，一封寫給朋友的信說道：“江水風月本無常主，閒者便是主人。”

晚年時他去登一座山上的松風亭，體力不夠用了。抬頭一看，松風亭尚在樹梢之上，怎麼能爬得上去？這時一陣靈性襲來：此間有什麼歇不得處？於是心裡變得輕鬆喜悅：“由是心若掛鉤之魚，忽得解脫。若人悟此，雖兩陣相接，鼓聲如雷霆，進則死敵，退則死法，當恁麼時，也不妨熟歇。”

中國古人說，好記性不如爛筆頭。爛筆頭是形容毛筆已經殘舊，寫字可能不那麼好看。這句民間流傳的俗語，告誡人們別太相信自己的記憶力，要隨時動用紙筆，做下必要的記錄。對於作家來說，最好是及時演繹成一篇作品，至少也是勤於記錄自己的偶然所得，不要丟掉那些浮光掠影的靈感。

對待靈感的方式，中國與外國的作家沒有根本上的不同。我們這裡只說一位外國作家，他叫霍桑，出生於1804年，我們這堂寫作練習課的二百多年前。

“一個人清醒時對另一個人印象很好，對他完全放心，但夢見那個朋友卻像死敵一般對待他，使他不安。最後發現夢中所見才是那人的真實面目。夢是有道理的。對真實的本能直覺也許可以說明問題。”他在一則寫作心得中寫道。

另一則心得筆記寫的是：“一個意志堅強的人命令另一個在道義上有責任聽從他的人做一件事。下命令的人先死了，另一個人至死一直在做那件事。”

有的心得筆記很簡單：“兩人在街上等待事件發生和當事人出現。事情已經發生，他們就是當事人。”有的卻很複雜：“一個人寫短篇小說，發現情節的展開違反了他的原意；主人公沒有按照他的意圖行事，他始料不及的事出現了，他企圖避免的災難性結局逐漸接近。那篇小說預先展示了他的遭遇，他就是主人公之一。”

這些寫作心得，大約有幾千則，記滿了一個個筆記本，是他在30歲前後記的。那時他大學畢業回到故鄉隱居生活12年，看完了當地圖書館的每一本書。但他的幾千則心得筆記所記錄的，不是別人表現出來的思想情感，而是自己對生活的觀察和想象。我在前面抄錄的幾則，看起來可以成為他日後寫小說的構思。實際上也是這樣，他有幾部長篇，有一百多個短篇小說，來自他年輕時的寫作構想。

他還可以寫得更多。他的朋友評價說：“在他那個構思的海洋裡，我們看到的只是幾滴海水。”

我們也可以評價說，他在頭腦靈活的年輕歲月裡，把浮光掠影的靈感都記錄下來，沒有讓它們溜走。

今天的寫作練習題，你可能猜到了一些，就是怎樣記錄你可能產生的靈感。

步驟之一：請準備一個筆記本，用來記錄你的寫作心得。最好用紙質的本子，比手機備忘錄容易翻閱和整理。注意其大小、厚薄合適，可以記錄一個月的寫作心得，一百則左右。

步驟之二：規定你的寫作心得的內容。要像白居易、蘇東坡、霍桑那樣，不是記錄別人已經表現出來的思想情感，而是自己對生活的觀察、想象和寫作構想。

要注意的是，不要先做評判，人為設定障礙，不要排除你看起來難度太大、不能完成的設想。實際上，一些作家很早就寫出了自己的成名作，而另一些作家在晚年時才完成自己早年的一個構思，寫出了自己的代表作。

步驟之三：規定你的寫作心得的數量。每天記錄3則。先是把早晨睡醒之後的想法寫出一則，後一則來自晚上入睡之前的想法，中間的一則時間不限，可以在一天之中任何時候。

醒後的一則往往稀奇古怪；睡前的一則可能想入非非；中間的一則大約是平淡無奇。你現在還不知道哪一則對你更好，都要記錄下來。

步驟之四：借鑑拓展你此前的想法。別因為一門心思要有全新的想法就延遲進展，這個世界上幾乎沒有什麼是全新的。即便是最不可思議的突破，也往往是現有元素的組合。

步驟之五：一個月後，回頭審視你的工作結果。從中找出確實有靈感的一則寫作構想，加以完善，寫出創作大綱。

如果這個練習對你有效，請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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