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雲涵月·聊水滸系列之二十六】

108將排座次，將《水滸傳》推向高潮。每次看到這塊，總引人沉思。

為什麼會天降石碣？宋江為什麼要假託石碣天書之名？

要回答這個問題，恐怕還得從宋江的出身說起。

宋江上梁山前，雖在鄆城縣做押司，卻是農民出身，並沒有什麼顯赫的家世。父親宋太公有些田產，頂多算個地主。宋江就是個“農二代”，在父親的努力供給下，終於鑽進了體制內，卻只是個小文員。

所以，為朝廷效忠，撈個一官半職，圖個封妻廕子，就是宋太公和宋江父子望眼欲穿的夢想。

然而，一“失手”成千古恨。殺死閻婆惜，頓時葬送了美好的一切。逃亡，刺配，當遠大的抱負無法實現，當心中的鬱悶難以排解時，宋江就像昔日的文人騷客常常做的那樣，借酒消愁，賦詩助興。

不料，因此再度惹禍，要被殺頭。他被救上梁山——他不得不上梁山了。

上山後的宋江，經過一夜夜的思慮謀劃，一場場的征戰廝殺，一天天的招賢納降，終於聚集起108個好漢。宋江坐在寨主之位上，目視堂下107個好漢，人頭攢動，形容各異，何等壯觀！

然而，一個好漢一顆心，108個好漢108顆心，眾人本領有高有低，技藝五花八門，脾性又各不相同，如何讓大夥都能聽從宋江指令？如何讓各個兄弟對自己的位次和職務安排沒有異議？如何讓各個好漢之間不起爭執，和睦共處，勠力同心？

即便眾兄弟仰慕宋江大名，但面對這樣的問題，也不由得他宋江不頭痛。

正如同關勝被俘前所質問的一樣，宋江不過是個鄆城小吏，何以讓眾人都服他？

論官位，卑微至極，大官人柴進和許多朝廷降將都比他強太多；論功夫，實在是三腳貓手段，梁山沒有幾個好漢比他差；論財富，哪能比得上富商盧俊義。

如何讓眾人服自己？宋江心知肚明，這是一個事關梁山安定團結，乃至前途命運的大問題。

宋江在想辦法。“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他，想借助上蒼的力量。

他讓人在忠義堂前搭設祭壇，從山下請來四十八員道士，連同公孫勝，接連七日做醮，祭祀天地神明，超度晁天王亡靈，祈願朝廷赦罪，眾兄弟身心安樂。宋江和眾兄弟，悉數上壇祈禳。

欲成事，成大事，必須假以天之名義。

在功德即將圓滿的最後一夜子時，天空一聲巨響，奇蹟出現了。西北方的天際中卷出一塊火來，射人眼目，霞彩繚繞，似隕石一樣直墜入忠義堂前地下去了。

奇哉！怪哉！

宋江讓人掘地三尺，結果挖出一塊石碣。這是什麼？

當晨曦照來，看那石碣，前後兩面皆有文字，卻是龍章鳳篆蝌蚪之書，無人認識。

奇哉！怪哉！

恰好，那道士中有一人識得碑上文字。其人姓何，得祖傳，專能辨驗天書。經其辨驗，認出“前面有天書三十六行，皆是天罡星。背後也有天書七十二行，皆是地煞星，下面注著眾義士的姓名”，還鐫有“替天行道”“忠義雙全”的口號。

偏不偏，妙不妙，108條好漢，皆在天書名錄之列，而且分為36員天罡星、72員地煞星，依次排列。

啊！眾位好漢被驚呆了。

宋江讓蕭讓抄錄各人的星號和排位，公開宣讀。

原來，原來兄弟大夥們都上應星魁呀！

天助我也！宋江趁機發話了：“今者上天顯應，合當聚義。今已數足，上蒼分定位數，為大小二等。天罡、地煞星辰，都已分定次序。眾頭領各守其位，各休爭執，不可逆了天言。”

“天地之意，物理數定，誰敢違拗！”眾人齊聲迴應！

原來一切都是天意！既然一切都是天意，而天意難違，我等跟著宋公明哥哥替天行道，又有什麼好爭較的呢？

看看，天空降下一塊石碣，驟然讓眾頭領各得其位，又各安其位，宋江不用燒腦，不再擔憂，就解決了“組織問題”，坐穩了寨主之位。從此，他可以朝著把梁山做強，進而實現招安夢想的方向闊步前進了。

謊言！多麼美麗的謊言！

三國時的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諸侯如有不臣之心，曹操即予以討伐，誠所謂師出有名。“名”這個東西，虛無，但不能沒有。名正則言順。哪怕用撒謊的辦法，哪怕坑蒙拐騙以取“名”。

天書，就是宋江借來的名。宋江以這樣的謊言，讓眾兄弟人人唯自己馬首是瞻，個個跟自己南征北戰！倘若不借此天書之名，不敢想宋江怎麼能鎮得住107條好漢！

說到底，還是施耐庵高明啊，是他給宋江想的辦法。

正是作者意識到了宋江的短板，才輔之以天書這樣玄幻的手筆。這樣假以其名，既讓故事曲折離奇，情節得以順利鋪排，又與開篇洪太尉放出一百單八道魔君妖氣，遙相呼應。

虛虛實實，虛中有實，實中有虛，小說的一大魅力所在。

文｜纖雲涵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