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劇，是我們的國粹，一代代藝術家的傳承，讓這一古老的藝術生生不息。京劇自誕生至今，已經200多年，與擁有600餘年歷史的“百戲之祖”崑曲以及其他一些傳承已久的地方戲相比，算得上年輕。

然而京劇行當齊全、“玩意兒”講究、流派紛呈，成了中國戲曲的代表，國粹藝術的光環更使京劇獲得了與眾不同的文化地位，就像金鑾殿上少年老成的皇帝，一舉一動備受關注。

2016年，京劇界逝去了多位名家，這也讓我們這些深愛京劇的聽眾不禁有些著急，京劇的未來會怎樣繼續發展？北京是京劇的發源地，眾多名家故事，書寫著一段段梨園佳話。因此，多傳播京劇是我們義不容辭的指責。今天，我們和您說說當年的四大名旦之一程硯秋先生的故事。

我知道現在很多戲迷都迷程派，嗚咽婉轉的唱腔，確實讓人回味無窮。那您瞭解程派的創始人程硯秋先生的故事嗎？

曾被師傅打傷腿

程硯秋，是著名京劇藝術大師，四大名旦之一，程派藝術的創始人，清光緒二十九年，也就是1904年農曆十一月十四日酉時生於北京，滿族正黃旗人，瓜爾佳氏，與榮祿同族。最早官名是承麟，這個承，是繼承的承，程硯秋恩師羅癭公先生把“承”改為漢姓“程”，就是我們現在看到的這個前程的程了。程硯秋最初藝名是菊儂，1918年改為豔秋，這個豔是鮮豔的豔，字玉霜，這個玉是寶玉的玉，後改御霜，這個御是防禦的御，取意於“豔於秋者厥為菊”，後改藝名為程硯秋，取意“硯田勤耕秋為收”。

因家境貧寒，6歲的程硯秋經人介紹，投入榮蝶仙（京劇男旦，工花旦、刀馬旦）門下學藝。

從前學戲和學徒差不多，先與師父立下字據，言明幾年期滿，學藝期間的食宿問題，以及滿師後給老師義演若干年作為報酬條件等等。程硯秋所立字據是以8年為期。8年期間由榮家供給食宿，但演戲的收入歸老師收取。滿師後還須繼續效力一年，即在一年之內，全部戲份（京劇戲班中付與演員等人工資的一種形式）收入都要孝敬老師。

他的母親像送病人上醫院動手術那樣簽了“關書”，送他去榮家的那天，且一路叮嚀：“說話要謹慎，不要佔人家的便宜，尤其是錢財上。”

這句話，程硯秋說：“我一生都牢牢地記著。”

程硯秋學戲很苦！邊學邊唱邊捱打，榮家所有的生活瑣事也都要做，當聽差使喚，無異於童僕。榮蝶仙脾氣又壞，稍有不歡即舉鞭就打，常常無端拿他出氣。程硯秋每天要劈柴生火，洗衣做飯，學戲的時間很少，有時整天也不說戲。

那時榮蝶仙穿的是布襪，清晨起來，程硯秋要把襪子捧到他的面前。因為自己的手不乾淨，沾著煤渣或灰土，冬天還有凍裂的血痕，不敢直接用手遞襪子，就在手掌上放一塊白布，把襪子擱在白布上，再捧給榮蝶仙。

就這樣，也難免捱打。在程硯秋出師以前，師父終於把他的腿打傷，留下很大的血疙瘩。成名後的程硯秋赴歐洲考察戲劇時，經一位德國醫生的手術才把兩腿治好－－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學藝的8年，是我童年時代最慘痛的一頁。”故程硯秋很早立志發誓，將來有了孩子決不讓他們學藝唱戲。

當然，程硯秋大師之所以後來如此大的成就，和一位劇作家詩人不無關係。這就是羅癭公。

十一歲就成搖錢樹

八大處您知道吧？曾有人工建造的27座別墅，但因年深日久很多已經不復存在了。位於八大處四平臺北面，臨近證果寺盤道有一座別墅叫幻住園，別墅的主人叫葉恭綽，是著名的書法家、詩人。這座別墅中有一座墓地，埋得不是葉姓人，而是京劇作家、詩人羅癭公。在早年間，程硯秋經常在墓前痛哭流涕、傾訴衷腸，他和羅癭公是什麼關係？倆人之間發生過什麼樣的感人故事？

咱們先來說說羅癭公這個人物。在清末民初的北京，羅癭公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大名士。他精通書法，善作詩詞，而且好結交朋友，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只要是喜愛舞文弄墨的大都是他的好朋友。

在《魯迅全集》中，就有“寫字找羅癭公，寫詩找黃晦聞”的說法。羅癭公少年時代就讀於廣州萬木草堂，與陳千秋、梁啟超都是康有為的弟子。除了詩歌、戲劇方面的造詣，羅癭公還曾撰寫過歷史筆記，包括《太平天國戰記》、《庚子國變記》等等，因為大多是親身經歷過的，他的歷史筆記偏重於史事所以很受推崇。由於才能出眾，歷任總統府秘書、參議、顧問等職位。

1914年，袁世凱想要恢復帝制，時任總統府秘書的羅癭公極力反對，這讓袁世凱十分惱火。但雙拳難敵四手，羅癭公自知沒有能力阻止袁世凱稱帝，乾脆辭官不做，將心思全用在了吟詩作畫、飲酒聽戲這些個愛好之中。後來愛好就變成了痴迷，羅癭公瘋狂地愛上了京劇，要是一天不聽就渾身難受。

羅癭公有一次在堂會上見到了一位年僅12歲的京劇小演員，這一碰面造就了梨園行的一段佳話。這位12歲的小演員正是日後經常在羅癭公墓前痛哭流涕的京劇名角——程硯秋。

“四大名旦”梅尚程荀，程就是程硯秋，程派藝術的創始人。程硯秋對京劇藝術刻苦鑽研，以唱功見長，表演時擅長用千變萬化的水袖表達人物喜怒哀樂的感情。他根據自己獨有的嗓音特點，創造出了一種幽咽婉轉、若斷若續的唱腔風格。

在他創造的角色中，表演、扮相、唸白、颱風、表情、戲路等都與眾不同，每齣戲都有創新。此外程硯秋還十分注重借鑑，將其他藝術種類融合於自己的藝術創作之中。程硯秋不僅戲唱得好，還創作了很多劇目。程硯秋的成功除了自己刻苦努力之外，還和羅癭公有著密切的關係。程硯秋幼年時家道中落，生活窘迫的他被母親送去學戲。

一開始程硯秋被介紹到當時小有名氣的刀馬旦演員榮蝶仙那裡，程家在契書上寫明，學藝期間，生死不保，如半途停止，須向師傅交納贖金。雖然寫的是8年學徒，但學成以後還要“自願”為師傅服務一年。

榮蝶仙雖然很有名氣，但性格十分暴躁，程硯秋剛去的時候，根本不能練功學戲，整天就是帶小孩、幹家務。過了一段時間，母親去榮家看望兒子，見師傅根本就不提讓兒子學戲的事兒，心裡很是著急，於是又託人找榮蝶仙說情。漸漸地，榮蝶仙發現程硯秋的嗓子不錯，認為他天生就是塊唱戲的料，於是決定讓程硯秋學唱青衣。

榮蝶仙看著小程硯秋，心裡面樂得不行了：這不是徒弟，這是我的搖錢樹，這孩子前途不可限量，我以後唱不動了就吃他了。

程硯秋學戲確實很用功。那年代學旦角，每天練功時腳上都要綁著木蹺（踩蹺是花旦和武旦演員必學的一門技巧）。除了學戲，程硯秋還要踩著蹺給師傅幹活，即使是睡覺，木蹺也不能拿下來。雖然遭受了巨大的痛苦，但想到母親的辛勞，懂事的程硯秋還是以堅強的毅力默默忍受著練功所帶來的痛苦，他發誓一定要學成。

皇天不負苦心人，程硯秋十一歲登臺就嶄露頭角，文武各功技壓群芳，得到行家們的讚許。

能賺錢了，榮蝶仙貪婪的本性暴露出來了，在這期間給徒弟接了很多演出。可程硯秋這會是剛剛進入青春期，倒倉了，就是男孩變聲，本來是又亮又脆的嗓音，漸漸地出現了“腦後音”和“鬼音”，很不好聽。按理說這時候應該是精心調養、保護嗓子，慢慢度過變聲期，可榮蝶仙哪等得了啊，只要是你還能出聲就得給我唱，你得給我賺錢。

這時候，榮蝶仙接到一個“大活兒”，上海有家戲院想請程硯秋南下演出，演出費用700塊銀元，在上海是包吃包住，車接車送，名角的待遇，榮蝶仙眼睛都綠了，戲院經理再說什麼也聽不見了，腦子裡就想著700塊銀元，這700銀元是什麼概念呢，當時的政府高階官員一個月的工資是200銀元，您想想，10幾歲的孩子唱一場戲頂3個半月的工資，榮蝶仙牙都咬碎了，哪還顧得上倒倉啊，帶著程硯秋就要奔上海。

貴人為他贖身

程硯秋當時非常痛苦，心裡明白我要這麼唱下去，甭說以後還能不能唱戲，我說話都夠嗆了。想不唱可師傅和人家把合同都簽好了，不去就是違約，就得掏出700銀元給人家。眼看程硯秋的未來就要毀於一旦，貴人來了——正是羅癭公。

羅癭公早就注意程硯秋了，這孩子以後肯定是名角，這就是下一個梅蘭芳。只要程硯秋演出，羅癭公颳風下雨也得去，成為了頭一號的主持者。

這回一聽榮蝶仙想強行帶程硯秋去上海唱戲，羅癭公直氣得三尸神暴跳五雷豪氣騰空，兩太陽冒火七竅生煙，改了撥火罐了，這哪行，你這不是毀孩子嘛，就找到了榮蝶仙，開門見山直接就說了：“我想給程硯秋贖身，你開個價吧。”榮蝶仙能幹嗎：“您剛睡醒啊，這是我徒弟，他還得跟我學戲呢。”羅癭公樂了：“跟你學戲，孩子的嗓子這樣了，你還讓他去演出，這是一個師父該乾的嗎？你無非就是想拿孩子賺錢，你說吧多少錢你肯放了這孩子。”“您是鐵了心的要帶走我這徒弟，行，700銀元。”榮蝶仙故意開了個高價，想把羅癭公嚇走，誰知道羅癭公一拍桌子：“700銀元，就這麼定了。”榮蝶仙一聽“啪啪”給了自己兩個耳光，要少嘍，誰想到他答應了，我的搖錢，不，我的徒弟哦。

當時羅癭公辭官在家，就靠著賣字賣畫為生，他哪有錢，可是愛才心切，為了替程硯秋贖身，動用了自己的各種關係，最後向銀行借了七百塊銀元，把程硯秋從“苦海”裡救了回來。在接程硯秋回家的路上，羅癭公還做了一首七言詩，開頭兩句是：柳絮作團春爛漫，隨風直送玉郎歸，可見羅癭公當時的喜悅之情。

在此後的三年時間裡，羅癭公、程硯秋朝夕相處，感情非常好。羅癭公遍請京城名醫給程硯秋調理嗓子，不光如此還指導程硯秋學習文化。羅癭公親自教程硯秋學習國文，一起吟詠詩詞歌賦，指導書法繪畫，一週還要觀摩三次電影。而在戲曲方面，羅癭公對程硯秋更是傾囊相助。不僅幫助程硯秋分析劇本，瞭解劇情，還將他送往京劇界有著“通天教主”之稱的王瑤卿家學藝，還鄭重地拜託王瑤卿要好好地調教。王瑤卿也認為程硯秋是個可造之材，就將平生絕學傾囊相授，此外羅癭公還請來了閻嵐秋、喬惠蘭、張雲卿等教授京崑曲、武功。後來，程硯秋更是在羅癭公的介紹下，正式拜京劇大師梅蘭芳為師。

恩公帶他投名師

在羅癭公的精心培養呵護下，程硯秋不僅恢復了嗓子，在表演和文化修養方面也進步很快。程硯秋不但精通經史，還寫得一手非常漂亮的書法，這在當時的藝人中是非常少見的。

為使程硯秋在藝術上有更大的發展，演出上能有更大的自主性，羅癭公又讓程硯秋獨立挑班，成立了“和聲社”。

程硯秋排演的許多劇目都是羅癭公編劇，王瑤卿導演並設計唱腔。三人的合作獲得極大成功。羅癭公為程硯秋編寫的劇本包括《紅拂傳》、《青霜劍》、《春閨夢》、《孔雀東南飛》、《碧玉簪》、《文姬歸漢》、《鴛鴦冢》、《沈雲英》、《鎖麟囊》等，多半是悲鬱蒼涼的基調，正是羅癭公對於現實生活不滿的一種反映，這些劇目風靡一時，再加上程硯秋的奮發努力，還根據自己的嗓音特點，反覆思索，漸漸形成個性化的演唱風格，因此程硯秋很快就成為僅次於梅蘭芳的京劇名旦。

王瑤卿是這麼評價程硯秋的：“一個學藝的人，應該虛心學習別人的長處，但若死板硬學，反倒拘而不化，充其量也只是學個皮毛，那才是一輩子沒出息。硯秋記得我說過這樣的話，後來他自己才創造了程腔。他要是死學我，不懂得變化的道理，哪還會有什麼程腔呢？”

旦角流派中，梅與程分庭抗禮，各有千秋。梅蘭芳擁有《霸王別姬》、《生死恨》、《鳳還巢》、《太真外傳》、《宇宙鋒》、《洛神》、《廉錦楓》等得意傑作；而程硯秋也擁有《文姬歸漢》、《聶隱娘》、《荒山淚》、《鎖麟囊》、《金鎖記》、《春閨夢》、《朱痕記》、《賀后罵殿》、《紅拂傳》等私房好戲。這是尚小云與荀慧生不能企及的。羅癭公曾經說過：“我雖然不能改變社會和國家，但是我可以憑藉自己的力量引導程硯秋走正路。”

為學戲繞行八大胡同

早年見，程硯秋去王瑤卿家學戲，路上要經過八大胡同，就是煙花柳巷，羅癭公特地囑咐他，要經過煤市街進入大馬神廟東口，按這條路線走，開始還可以，後來程硯秋就說，我聽人說有條捷徑，走八大胡同那省時間，羅癭公一聽勃然大怒：“玉霜，這是程硯秋的字，你每天寧可多走這兩里路，也不能走八大胡同，唱戲之人講究做派，不僅是臺上，臺下更是如此，你要行得正，走得直。”從此只要是去王瑤卿家學戲，程硯秋都會多走兩里路。

墮落沾賭癮

舊社會許多演員在學戲的時候，大都吃了不少苦頭，可一旦唱紅了，某些別有用心的人就變著法兒教角兒們吃喝嫖賭，目的是從他們身上榨取錢財。有的演員就忘了當初學藝吃的苦了，為尋找快活而走下坡路。

程硯秋成名之後，這些不懷好意的人自然也不會放過他，拉著他不是打麻將，就是賭博。程硯秋雖然錢掙得不少，可母親是個過日子人，精打細算，攢錢為他置辦戲箱行頭。妻子平日裡也總是省吃儉用，能不花的錢絕對不花。一開始，程硯秋覺得就是好玩，隨便消遣消遣，小賭怡情嘛，可玩著玩著就上癮了，後來經常玩得是昏天黑地，沒完沒了，練功也不練了，演出也耽誤了。

母親妻子苦心積攢下的錢，被程硯秋輸的是一子不剩，足足600銀元。羅癭公知道這件事後非常生氣，他恨鐵不成鋼，無法接受程硯秋的墮落，下決心一定要挽救這個青年。那時候羅癭公身染重病，但他不顧病痛，親筆給程硯秋寫了一封長信，讓他以自己的事業為重，以家庭為重，要痛改前非，那真是字字血淚、語重心長。

看到恩師為自己的過錯如此牽腸掛肚，程硯秋幡然悔悟，從此再也沒參加過賭博。如果說羅癭公當初從榮蝶仙那裡為他贖身是使程硯秋第一次脫離火坑的話，那麼這是第二次把這個前途無量的名角從火坑裡解救出來。透過這件事，兩個人的心拉得更近了。

恩公永難忘

但世事無常，程硯秋在事業上大紅大紫的時候，羅癭公卻是每況愈下。1924年8月25日羅癭公病逝，親屬都不在身邊，程硯秋當時是第一個趕到，悲慟得幾近昏厥。

回到家中，為恩師設立靈堂，還親手書寫輓聯：當年孤子飄零，疇實生成，豈惟末藝微名，胥公所賜；從此長城失恃，自傷孺弱，每念篝燈制曲，無淚可揮。在羅癭公喪事期間，程硯秋停止一切演出：“我程某人能有今日，羅公是首功。”羅癭公後事所用的一切費用都是程硯秋獨力承擔，花費過萬。羅癭公去世後，每次程硯秋離開京城外出演戲，一定會去羅癭公墓前憑弔。每逢忌日，也會去墓前祭奠，二十餘年，從未間斷。這正是：絕耳秦青暗斷腸，故人題品費思量。終存風誼全生死，為話西山涕數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