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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傑——保護

  • 由 中國數字科技館 發表于 網頁遊戲
  • 2021-12-23
簡介”王翔繼續往下說

風吹的頭疼怎麼辦吃什麼藥

海傑——保護

文/海傑 圖/元哲

科學推動技術,技術調教理性,一波又一波潮流洶湧襲來,終於沖垮了人們心中最後的僥倖。

就在資料買賣宣告合法化的那一年,我敏銳地察覺到了機遇,立刻投身到資料保護生意之中。

事實證明我沒賭錯,沒過幾年我就賺得盆滿缽滿,並在行業整頓之前洗手上岸。短暫的職業生涯中,我遇到了不少異事奇聞,在這方面,我們和律師頗為類似,都是跟人心的陰暗面打交道,怪事看多了倒也不覺得驚訝。不過有件案子,至今我還印象很深,在此值得一提。

當時,我剛被提拔為湧金區的門店負責人,該地是老牌商業區,客源充足。全憑公司領導器重,把如此重要的位置給了我,所以那段時間我挺賣力的。我記得那天下午,門店二十來位資料保護專員——我們行內叫他們為“鏢師”——全都縮在工作間忙得四腳朝天,就連前臺實習生也找到了練手活兒,所以我在例行督促之後便百無聊賴地坐在前臺玩紙牌。

牌沒玩一會兒,門突然被推開了,有個人畏畏縮縮地走了進來。

我扔下牌,上前接待了他。

“好吧,我怕是遇到了大麻煩……”來者坐在我對面的沙發上,滿臉愁容地說道。

我不動聲色地抽出訪談本,幾眼便將他打量了個夠。幹我們這行的,就像老中醫,察言觀色、看人下藥,那是基本功。

王翔身材微胖,臉色白淨,五官沒什麼特點,但眼神還算靈活,樣貌顯得比照片上耐看。他穿著挺講究,髮型上花了點兒心思,因而整個人比實際年齡年輕不少。

至於說他還沒自報家門,我是怎麼知道他的名字的?呵呵,照片、年齡或者他的名字,就擺在訪談本的資料庫裡,條條項項一清二楚。我們是吃什麼飯的?要是一個顧客進門半分鐘還沒被查個底朝天,那還真是大失水準,給祖師爺抹黑了。

坦白而言,他的資料也沒什麼特色。此公白手起家,名下有間公司,經營尚可。不過也有亮點,他的銀行信用等級挺高,看來身家還不錯,於是我心下有了計量。

“您就放心好了,來我們公司的人,個個都說有大麻煩,解決大麻煩,我們絕對專業。”我開口撫慰。

他四周望了望,確定沒人,然後湊過來低聲說道:“如果有人要謀殺我,你們管不管?”

我心想這年頭怎麼會有謀殺這種蠢事,並且想告訴他如今沒破不了的命案。不過這話轉到嘴裡卻語氣堅定地變成了這麼一句,“我們的客戶怕是誰也輕易動不了吧?”

然後,我隨手在訪談記錄本上記下:此人有受迫害症傾向。

他像是鬆了口氣,而我及時掏出了合同範本,在走了一系列程式之後,他扭扭捏捏地說出了事情的原委。

上個月,王翔出差F市的第一晚,突然心血來潮想去散會兒步。

那時正值夏秋之交,兩百里外來的海風吹了幾遍後,勉強稱得上夜涼如水。王翔乘著興頭在湖邊繞著圈,漸漸地只聽到自己的腳步聲,他心裡一陣放鬆,於是哼起歌來,可沒幾句就把歌詞給忘了,便胡謅了幾句。不料從身後傳來了年輕女孩的竊笑聲。

“那妞兒確實不錯……”王翔抓了抓頭,到現在他還不時念著她。

搭了幾句話後,他提出請她喝一杯。她問為什麼。他一本正經說,古人有“一字師”,你這教了我整篇歌詞,算得上師恩深重了。

她吃吃地笑起來,然後就跟他去了。

早上分開的時候,王翔留了電話給她,她手機上按了一下,沒撥通就掛了。他明白了也沒勉強。

走前女人留了個吻,說他表現不錯。他訕笑說你這是損我沒吃藥吧……

女人咯咯笑著,也不解釋,說了聲拜拜,就關上了門。

他回來兩個星期之後,一天夜裡,一個陌生號碼打來了,王翔立馬聽出了是誰,不過那妞兒估計是喝了個兩三分,舌頭沒大,話有點兒多,人也算是清醒,就是純粹無聊鬧得。反正他也沒事,就坐那兒陪她調情。

說到熱火上了幾分時,驀地那邊沒聲音了。他正納悶是不是訊號問題時,女的聲音又傳來了,明顯有點兒不對勁。

“我剛才是說你辦事的能力不錯。”聲音很乾澀,還在大聲咳嗽。

他剛想回一句“那你打分,我是力量型的還是耐力型的”。

女的又自顧自地說起來:“下次麻煩你的時候還多著呢,別客氣。”

女人又咳嗽了幾聲,然後開始大聲喘氣。

他覺得可疑,還沒等腦子完全轉過來,她馬上又說:“我身體現在不太舒服,下次再聊。”

手機一下子掛掉了。

他沒準備打過去,大概猜到了點兒輪廓,不禁搖了搖頭。

但事兒還沒完,過了兩分鐘,電話又響了,這次是個粗魯的男聲,很社會的那種,一接通就大聲咆哮起來:“你他媽的到底是誰?敢打我女人的主意。告訴你,你們乾的好事我全知道了,有種的把名字和地址給我,看我不弄死你!”

男人的吼叫中隱隱傳來女人的啜泣,王翔感到一股說不出的煩躁,他不想說話,於是摁掉了通話。隨後電話又像潮水一般打了過來,他把這號碼拉黑了,但隨之又出現了新的號碼撥打過來,最後王翔索性關掉了手機。

“第二天對方還不肯罷休,於是我遮蔽了所有的陌生來電,才總算是消停了下來。”王翔搖頭苦笑著,“我原以為他們是在氣頭上,胡鬧一把,等冷靜下來也就好了,畢竟這不是件光彩事,可沒想到的事情還在後面……”

王翔繼續往下說。

兩天後的上午,他正在辦公室裡處理檔案,突然收到一個郵件,發件的是個陌生人,點開之後,他吸了一口冷氣。

郵件中文字措辭倒算客氣,令王翔吃驚的是郵件內容——不但點出了他姓甚名誰,甚至有何生活經歷,有何社會關係,也一清二楚,公司和居住地址也標得明明白白。文中特別提及他涉足別人婚姻感情的事由,並嚴肅地提醒他身為男人,不要抵賴,要敢作敢當。最後誠懇邀請會面,雙方做個了斷云云。

“這都不算什麼,還有更損的。”出於氣憤,王翔呼吸沉重,慢慢說道。

當時他只是心裡不痛快,就走出了辦公室。沒想到整個公司的人都望著他笑,王翔頓時覺得不妙,原來郵件同時抄送了全公司。更讓他頭大的是,遠在國外的女友此時也打了電話過來!

王翔頓時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了。

發件人不緊不慢,以一天一封的節奏催促他,內容新鮮不重樣,有板有眼。謠言也迅速擴散到他整個社交圈,同行、客戶甚至對手都無一倖免。從王翔接到的反饋來看,安慰他的人不少,不過更多的人或許在看好戲。

等女友正式提出分手之後,王翔再也按捺不住了,回了對方,問他們有什麼條件。

一千萬或者一條命。這是對方開出的價碼。

“價格很公道。”我插口打斷他,“對方在那小娘們身上花了幾百萬,而且準備捧紅她,現在被你一弄,全都打了水漂。而且更重要的——”我望著對面驚愕張大的嘴巴,“他在江湖上混得有頭有臉,你卻讓他丟足了面子,要是換在幾十年前,嘿嘿……”

“你是怎麼知道的?”王翔這才記得合上嘴巴,急促地問道。

我沒回答,而是笑了笑,示意他繼續。

訪談本上關於王翔的資料還在持續重新整理,但我可不會告訴他這些。他有點兒失望,不過還是說了下去。

他沒辦法,只好報了警。兩位警察來到公司,詢問了他事情經過,並查看了敲詐郵件,最後得出結論:不予立案。原因是無法確定情況是否屬實,王翔非但提供不了任何有價值的資訊,甚至連那女人的名字也叫不出。郵件是匿名過的,電話號碼也被修改過,無法追溯。

“警察讓我有新情況再聯絡。於是我搬家了,合夥人也建議我回避一段時間,我就這樣藏了起來。然而沒想到這才是噩夢的開始。”

在新住宅的郵箱裡,王翔再次收到了恐嚇信。一開始他不是很害怕,因為此處保安嚴密。不過後來,他的門鈴總是在夜裡頻頻被按,他終於還是害怕了,於是摸黑偷偷住進了一家酒店。

“也沒用,才幾天他們就找到了房間的電話。”他說到這裡咬牙切齒,“甚至我去外面吃飯,上菜之前,餐廳服務生也會給我帶來一條留言,上面提醒我要小心。有一次回酒店的路上,我感覺有人在跟著我,於是逃進人群裡,回頭遠遠看到幾個凶神惡煞的傢伙,在伸手對著脖子朝我比畫……

“我求助了一位要好的朋友,他說我的資訊肯定是被人買了,建議我來找你們。”講到這裡,王翔終於停了下來,癱坐在沙發裡,一臉疲憊,用求助的眼神望著我。

我可沒空關心他可憐的樣子,在他故事講完後的幾秒鐘內,我的大腦高速運轉,一心想著的事就是如何把這單買賣給做成。

我低頭看了一會兒,然後很嚴肅地開了口:“毫無疑問,你講的都是事實,你朋友也沒猜錯,確實有人買了你的資訊。就在剛才,公司把所有經過核實了一遍,來龍去脈已掌握得八九不離十。當然,這也是我們實力的表現。總而言之,事情很簡單,有人準備報復你,但你僥倖躲過一劫,現在你找到了我們,怎麼說呢,真是幸運中的幸運。”

“那麼,他們到底是什麼人?”王翔謹慎地問道。

問題全在預料之中,對面的傢伙社會關係單純,扯上這類麻煩難免心下忐忑,但我可不想他亂了方寸。於是我搖了搖頭,露出輕鬆的微笑。

“實不相瞞,公司已經掌握了他們的資料,甚至比他們自己還清楚。對方的確不是善男信女,也有點兒小勢力。但我不太想告訴你具體情況,因為對你毫無意義。”

“為什麼?”

“第一,這是收費專案。”我豎起一根指頭,然後是另外一根,“第二,瞭解過多細枝末節,只會讓你胡思亂想。而我們的服務宗旨是讓你少花錢,少費神。沒錯,對方算是有點兒門道,不過我們還不放在眼裡,我敢說只要你有信心、肯配合,這根本不算什麼大事。”

王翔眼神迷惘,似乎沒有全部聽懂,他猶豫了一番,乾巴巴地開了口:“有一個問題我實在想不通,他們是怎麼搞到我的資訊的?”

“正規途徑。”我清楚他什麼意思,回答得斬釘截鐵。

“不可能吧?法律不是規定只能採集和交易匿名資料嗎?難道他們都在犯法?”王翔吃驚地站了起來。

“是,也不是。”我揮揮手示意他坐下,同情地望了他一眼。心想他之前肯定沒想過這些問題,也難怪,隱私作為公民基本權利,乃是法律常識,法律一度為了保護這些權利殫精竭慮。但進入資料時代之後,隱私的邊界擴充套件之快,開始讓法律不堪重負。於是在某一天,當立法者驚喜地發現所謂的資料可以為社會創造財富之時,他們說服了自己,並用匿名的概念說服了人民。

但匿名本身就是個偽命題,用一個或者幾個編碼替代了名字,並不等於就跟名字的主人脫離了干係。對於資料專家而言,只需要找到一個具體的條件,電腦就能透過特徵軌跡對比、定向關聯篩查、遞迴迭代解析——當然這些都是培訓上講的,專業名詞我也不太懂,反正就是各種方法,把這些編碼還原出來。

“對方透過合法渠道買了一些資料,而資料商,通常會私下提供點兒附加服務,比如根據客戶要求,標明某些特定的資訊,這不算太難。”

“這不合法。”他說。

“一切都是匿名的,大家都這麼幹。”我冷冷地回答。

“到底是怎麼幹的?你說的這些,證據是什麼呢?”

“就在你來我們公司的路上,一共經過313個攝像頭,其中254個對你進行了人臉識別,並記錄了你的定位,產生180個有效定位點預測了你的行進路線,並向沿途消費場所傳送了潛客資訊。沿途有75個廣告牌,其中有16個廣告牌你的視線在其上停留超過兩秒,8張是汽車廣告,6張是旅遊景點,2張是手機廣告。昨天,你購買了一張《星際前線》的電影票,已被列入單身,地鐵上就有婚戀交友網站對你發了推送,將於下個月上演的《衝出鰻魚號》也在15分鐘之前對你進行了營銷。”我埋頭對著訪談本,一口氣說完這些。

王翔掏出手機看了看,臉如死灰。毫無疑問,上述部分內容絲毫不爽,如同親見,所以另一部分儘管無法證實,但明顯也錯不了。

“那麼,我該怎麼辦?是不是要找個保安公司?”他擔驚受怕樣子,終於又回到了剛進門的狀態。

不過他顯然把我們給忘了,我有義務得提醒他。

“關鍵在於,對手能知道你的一切,能隨時確定你的位置。”

“你的意思是?”他小心翼翼地問道。

“防不勝防。”

我用手指意味深長地敲了敲桌子,看著王翔陷入了沉思。很顯然,我們的客戶想象力很豐富,省下了我不少工夫。我只花了幾分鐘時間,提示了他即使在監控嚴密、偵查技術發達的當今,每年的意外死亡率依舊與幾十年前沒多大差別這個事實之後,他很快就屈服了。

“我們的隱身衣專案,比較適合您的情況。”我開始介紹起業務來,“所謂的隱身衣,就是透過向資料平臺贖買你留下的資訊,以起到讓人無法追蹤的效果。

“為什麼說是贖買?因為這些資訊是你曾經享受便利的代價,是交易協議的一部分,所有權歸屬於服務方,不過法律規定你有權贖回它們。一般來說代價高昂,畢竟涉及了歷史資料,但如果你在對方動手之前就來找我們的話,我還是會推薦給你,能一了百了。”

“可他們已經拿到這些了。”他說。

“等我說完。所以我要恭喜你的是,您前些日子沒白受罪,這可節省了一大半花銷,因為過去的事都不用管了。只要從今天開始,從離開這兒開始,把您所有的資料都買下來,那麼再也沒人能輕易追蹤到您,您將成為資料社會的隱身人。”

我亢奮的情緒感染到了他,他詢問了費用。我說可以按月付費,並報了一個價,價格不低,但還算公道,看得出來他心動了。

“按我的經驗,只要拖上一年半載,風頭自然就過去了,誰會那麼無聊,為這種事揪著不放?”

王翔點了點頭,準備在我擬好的正式合同上簽字,不過落筆之前,他突然改變了主意。

“還是有點兒不妥。”他若有所思,見我詫異的樣子又解釋道,“不是說隱身服務有問題,是還不夠保險。你想想,既然他們已經對我下足了功夫,而我目前也不打算背井離鄉,就算他們不能實時定位,可真想找到我還是有辦法,我就擔心他們狗急跳牆什麼的。”

“那麼你的意思是?”我心頭一動。

“我不怕花錢,只想讓他們消停點兒。”王翔握了握拳頭,看起來他自信了不少,“別以為我就是軟柿子好欺負。你幫我想想,有什麼辦法能讓他們有所顧忌,知難而退?”

“這個……”我摸著下巴,示意他稍等片刻。間隙中,我迅速把他的要求提交給了公司總部,出乎意料的是,總部回覆得很快,一條新的合同即刻傳送到位。

新合同以套餐形式,在隱身之外又增加了兩項服務:一項是信使功能,不但能在客戶資訊被全網檢索時提供預警,而且還能隨時查詢對方動向,缺點是按次收費;一項是煙霧彈功能,公司揪出了敵對目標的幾項汙點,虛張聲勢營造了我方反擊的傾向,並想方設法通知給了對方。

“您還真是謹慎,不過這樣一來,矛和盾都齊全了,也是好事。”我讚歎不已。

“那麼這個偷稅漏稅的問題……我們能不能想辦法藉此把他送進監獄?”王翔翻看著合同細則,躍躍欲試。

“不太可能,證據來源不合法。”我耐心向他解釋,“要在這上面做文章,要很大的能量才行,政府不會重視這種小蝦米的。不過我們會往這方面包裝,煙霧彈嘛,您明白的。”

他有些不甘心,但總體來說對這個結果還是挺滿意,很快我們就談好了價格。

等他簽了字,我也鬆下了一口氣,不管怎麼說,一項月費套餐外加個性化定製,雖然不算大生意,但返點不錯,如今公司很注重現金流。

出門的時候,我給了他我的名片,表示有什麼問題可以隨時諮詢,不過按我的經驗,他大概只會在套餐到期的時候打這個號碼。隨後他很客氣地道了謝,消失在人群之中。

接下來的日子裡,公司業務日益繁忙,我則徹底轉入了後臺,成天疲於對付各種清單和報表,忙著督促那幫“鏢師”完成一項項的委託——很多是雞毛蒜皮的瑣事,比如尋找丟失的小狗,為多疑的妻子揭穿丈夫的謊言,幫某家公司擺平負面言論之類的活計。如果不是每個月都有任務進度提示表,以及不多不少一筆額外提成,我興許早就把王翔給忘了。

終於在第六個月的時候,我正納悶本月提成怎麼這麼多時,王翔聯絡上了我。

“服務提前結束了嗎?怎麼回事,他們又找來了!”他聲音很緊張,夾著憤怒和屈辱,像是受了莫大的驚嚇。

我心裡咯噔了一聲,趕緊打開了他的登記單,上面顯示服務進行中。

“我這裡一切正常。你是不是弄錯了?”

“別狡辯,證據就在我手上。你們這幫騙子王八蛋!”

我深知情況重大,第一時間向上面做了彙報,出於謹慎起見,我好言請求他待在住所別動,自己則開車帶上兩位同事,前去接應他。

路上公司反饋了我的彙報,並且傳來了新的資料,我心裡一塊石頭才落了地。

半小時後,在城南一間單身公寓裡,我再次見到了王翔。

他一開門就怒不可遏地揪起我的衣領,要不是有同事幫忙,興許我會被揍上一頓。

“你們這幫騙子,差點兒害死了我!我要投訴,堅決投訴!”他氣喘吁吁地在房間裡來回走動。

我氣定神閒地整了整衣服,拿起他說的證據——一張皺巴巴的紙條。我展開了紙條,上面寫著:小子,識相點兒就停下來,不然新賬老賬一起算!

“從那邊進來的。”他指著窗戶,上面碎了個洞,碎玻璃灑了一地,一架摔得稀爛的無人機躺在那裡。

我湊近視窗打量,冷風吹了進來。

“無人機襲擊了我,這是實打實的謀殺證據!我剛剛已經報了警。現在我不會再相信你們了,一群騙子!”他破口大罵起來。

“沒用的,什麼都查不出來。”我深深地盯著他,緩緩搖著頭。

“我敢打賭,把這架無人機拆成碎片,都找不到一條線索。”我說完後揚了揚下巴,一名同事走上前來,小心翼翼拿起它看了看。

“是個組裝貨,最簡單那種。零件哪兒都能買到,我一小時能弄出十架。”他咧嘴得意地說道。

無人機在幾十年前算是高科技,但現在只是小學生的手工課程,跟樂高一個難度。我告訴王翔這個冷酷的事實後,又點出方圓兩公里內足足有幾百個監控死角可以放它出來。

他終於洩了氣,開始喃喃說道:“我是你們的客戶,你們要為我負責,就在剛才他們差點兒就殺了我……”

“恰恰因為我們的服務,他們才有了顧忌,不敢動真格的。”我說道。

“你的意思是煙霧彈起作用了?”

“那當然,不然這幾個月你怎麼過來的?”

“可那幫王八蛋還是找到了我!”他又氣憤起來。

“是你的問題。”我不緊不慢,順便攏了攏腦海中的資料,“按照情報,對方在風聲放出之後就有點兒慌了,特別連續幾個月都沒找到你,已經準備收手了,可沒想到你會逼得那麼緊——”

說到這裡我突然靈光一閃,終於明白了為什麼這個月提成異常之多:原來都出在他身上,他這個月足足向對方開展了一百多次查詢。

聽完我的解釋,王翔也愣住了,半晌才開了口:“你的意思,他們也買了信使服務?”

“正常反應。”

“那麼是我弄巧成拙了。”他氣惱地抓了抓頭髮,“真該死,第一個月的時候,我老是能收到他們查詢的警報,於是他們查一次我就反查一次,不然都不敢出門。漸漸的,他們就沒了動靜,大概也知道我隱身了,我也開始過了段安穩日子。可時間長了我老擔心隱身會不會失敗,又主動查了幾次,後來就上癮了,每天不查上幾次就睡不著。”

“這就是你惹來的麻煩。公司剛剛給了我情報,對方找了一家保護機構,買了他們的鬼網專案。”

“這是什麼鬼玩意兒?”王翔問道。

“顧名思義,專門對付你這種隱身人的服務。”

“我的新資料不是說都被買斷了嗎?”

“沒錯,可買斷也是一種留痕。因為法律規定,個人資料即使被贖買也不能從資料佇列中抹去,它必須得留下一個空白內容的序號,以便涉及犯罪時可被執法機構追溯。而對方找的公司恰恰是這方面的行家,他們根據你過往的行為習慣,鎖定了空白資料出現的規律,最後又找到了你。”

“那可怎麼辦?”他大驚失色。

“所以說對方是真的狠了心,不惜花了大價錢。”我沒打算跟他客氣,他這次差點兒砸了我們公司的招牌,可以想象要是對方真動了手,讓這小子不明不白死在家裡,對我們的品牌形象可是重大打擊。

“你現在只有兩個選擇。一是就此認輸,乖乖地按照他們說的去做,從此你我兩清。二是升級保護服務,我們有辦法讓你逃過此劫。”我說道。

“你們就不能事先一次性說好嗎?等到現在才說。”王翔有點兒氣急敗壞。

“沒辦法,公司的宗旨是為您省錢。但現在看來,您的‘朋友’可不準備省錢。”

王翔表示要考慮幾分鐘,當他來回踱步的時候,兩名警察敲門而入,是來處理報警的。

“應該是個惡作劇,但具體查起來很困難。”一名警察心不在焉地把地上那一堆零碎裝進證物袋,然後做了筆錄,得出以上結論。

“確實有人一直在威脅我,我身邊這位‘鏢師’先生可以作證。”王翔跳了起來。

“任何時候都要相信法律!”警察嚴肅地看著他,然後又面向我,“這位先生也一樣。”

我不置可否地撇了咧嘴。

等警察走後,王翔魂不守舍地跟我回了門店,在那兒我們又商討了一項新合同。我表示公司對他的情況非常重視,決定為他打造專屬專案,並提供專人對接服務。

“總體來說,你的個人資料被挖得太深,隱身不能說完全失效,但已經不保險了。所以,下一步我們得從行為方面去花心思,混淆他們的視線。”

“能具體說說嗎?”王翔問道。

新專案被命名為“替身計劃”,我將說明書傳給了他。

他看了幾眼,頓時吸了一口冷氣。

“字面理解,日程計劃隨機管家和免個性消費指南會指導你怎麼去掩蓋自己的出行目的,怎麼透過改變消費愛好去迷惑監測……聽起來很複雜,但實際上就是一堆假動作,而且具體怎麼操作我們會有實時提示,你無須擔心。”我解釋道。

“當然,最重要的——”我拿出一個小盒子,推給了桌子對面的王翔,“考慮再三,公司認為你應該換個身份應付一段時間,所謂替身,就是指這個。”

盒子裡面是一部新手機,王翔開啟後一臉迷惑。

“舊手機留下的資訊靶點太多,我們也很頭疼。裡面有一套新賬戶,你以後辦什麼事就用它。”我說。

“這……這可違反了實名制法!”王翔叫了起來。

我臉上有點兒發燒,我們這種保護公司有時難免走些歪門邪道,但通常都在後臺,現在當著客戶的面承認這一點,那等於變相打自己的臉,承認自己技不如人。不過我心裡這麼想,嘴上可不能軟。

“違法?現在是法律保護你,還是我們?我們心裡只有客戶,而你呢,遵紀守法難道比活命還重要?”

他被我呵斥得啞口無言,嘆了口氣之後,點頭同意了。

這套賬戶來源不明,也許是一位偷渡跑路的傢伙留下的,歷史資料被處理得很乾淨,對每個保護公司而言這都是難得的儲備資源。

為此王翔要付出一大筆錢,但眼下他有點兒捉襟見肘,因此在公司提議下,他抵押了市中心那套房產——畢竟半年沒住過了。而後續花費還不好說,他一再要求繼續加大煙霧彈的投放,他覺得那才是保命的底牌。

“只要按說明操作,保證什麼問題都沒有。這不是我們的錯,跡象很明顯,對方不會善罷甘休,多個心眼兒總是沒錯的。”走之前我安慰他。

沒想到我隨口說的話竟一語成讖。

接下來的兩個月裡,王翔離開了這座城市,按他的話,這叫被迫休假。每隔兩天我們聯絡一次,通常是我打的電話,我如今已經是他的專屬客服,像個股票經紀人一般,成天盯著螢幕上的軌跡,為他的行程絞盡腦汁。

不料,有一天晚上,我被公司發來的緊急情報吵醒了。看完後我心向下一沉,立馬聯絡了王翔,這兩天他正在鄰市的某個度假村消磨時間。

他還沒睡,對我的來訪有些詫異。

我不動聲色,先例行作了服務回訪,得到了肯定的評價。接著我們聊了起來,我問他最近怎麼樣。

“不太好,”他嘆了口氣,“我把公司的股份轉讓了。真捨不得,畢竟公司是我一手一腳創辦的。但沒辦法,經營出了點兒問題,董事會這段時間對我很不滿,溝通不便……而我也完全沒了心思。何況,我最近開銷也挺大的。”他似乎暗指在我們的服務上砸了太多錢,“唯一有點兒好的,是我睡的總算還踏實。”

“人生真是無常,我真是有點兒後悔了。”他苦笑著,我彷彿看到電話另一端他在搖頭自嘲。

“沒關係的,留得青山在嘛……只要人沒事,就有機會翻盤。”受他的情緒影響,我不覺也生出幾分悵然,誰又能料到,一場小衝突竟然演變成曠日持久的消耗戰,所以我也說了幾句套話。

“你找我是不是有別的事?”他突然警惕起來。

我這才把壞訊息告訴了他:對方繼續窮追不捨,而且已經用上了非常規的手段。

“他們用街景資料把你識別了出來。”我告訴他。

“什麼意思?”

“是這樣的。通常政府只允許公共攝像頭可以主動進行人臉識別,這些資料當然是不可交易的。可私有攝像頭就不好說了,雖然法律規定它們不能隨意做人臉識別和出售影象,但有一種變通的方法,那就是數字街景。

“很多平臺會將採取到的影象,不管是影片還是照片,都統統程式碼化,把它們打包成資料流產品,繞過了肖像隱私保護,然後打著交通分析素材的幌子,賣給那些有興趣的機構。這個漏洞很大,根本就防不勝防,就算是個人攝影愛好者也忍不住偶爾去賺點兒外快。”

“你是說對方從一堆街拍照片中把我給找出來了?”王翔的語氣出奇地冷靜。

“的的確確,表面上看,每張照片上的人臉都表現為一段數字,而且每個平臺的演算法都不一樣。但很明顯,對方找的公司不是善茬兒,特別是你之前暴露的太多了,所以做個程式碼破譯根本就不是難事。”

電話那頭沉默了,我也在耐心等待。過了一會兒,王翔嘆了口氣,“看來他們是要與我死磕到底啊……說吧,你們還有什麼辦法?”

公司行動很快,幾分鐘後我們有人去接應了他。

天快亮的時候,我趕到了當地分部,外面在下著大雨,空氣很潮溼,他正縮在沙發上抽菸,眼睛通紅。

鑑於雙方都很熟稔,所以彼此沒有廢話,一見面就直入主題,談起了應對策略。

“情況十分危機,我們準備執行一項‘化身計劃’。”我面無表情開啟隨身帶來的道具箱,向他介紹新計劃的要點,“這是特赦面具,具有反識別功能,會自動混淆你的面部特徵編碼。對手很狡猾,說不定還會用點兒別的招數。為了以防萬一,我們建議你最好用上步態干涉儀,就這個玩意兒,很輕巧能穿在褲子裡,一旦有異常就啟動它。還有,接下來你得再換個新賬戶。”

這又是一大筆花費。不過在來之前,我動用了自己的許可權,向公司打了份報告,為他爭取了一點兒折扣。畢竟之前的兩項計劃出了問題,也是我們預判失誤,公司勉強同意了,不過不允許我向他透露。

“我知道了。”王翔木然地點了點頭,“我要徹底變成另一個人,才能真正自在。”

“你理解錯了,沒那麼簡單。不是另一個人,是無數的人。”

他表情愕然,我繼續解釋道:“具體細節你別問太多。只要明白這次公司拿出了壓箱底兒的東西,絕對是業內頂尖水平,保證不會在你身上砸了招牌就是。而且我們已成立臨時的安全團隊,決定二十四小時對你實行資料同步監測,保證不放過任何風吹草動。”

“這要熬到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他嘆道。

“很快了。”我為他打著氣,“技術決定了躲的一方花費肯定比追的要少,我查過對方資料,論財力他不比你強,所以再堅持下去,撐不住的一定是他。”

王翔眼神泛起了光亮,我看到了他充滿希望的表情,這種表情之前我曾在很多人臉上見過,但都比不上此刻鮮明,那是一種對勝利的渴望,夾雜孤注一擲的勇氣。或許我在牌桌上也見過,當輸光本錢的賭徒拿到一手大牌,應該就是這個樣子。

一位技術員帶他去做了裝置除錯,我則心事重重地拿起他丟下的煙盒,點上了一根菸。

煙霧繚繞中,我猛然想到了一個問題:事到如今,關於王翔的對頭,很多關鍵的地方我似乎瞭解的並不比王翔更多,比如他們究竟委託了哪家公司?竟然如此神通廣大。

王翔走了出來,步履沉重,面容也變得浮腫。我知道是裝置起了效果,於是扔下菸頭上前為他打氣,他似乎輕鬆了不少,離開前還跟我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接著鑽進一輛車,消失在晨光下的雨霧裡。

“以後就靠你了,導演!”這是他玩笑的原文。

而從此以後,整個事件確實演變成了一場劇本遊戲,在我的指揮下,他開始在廣袤的國土上四處流竄,不對,應該說是光榮的流亡。為了對抗邪惡的迫害,他轉戰於城市和鄉村的邊緣,因為生命就是正義。

就連我,也徹底代入到導演的角色當中去了。第二天,我打了份報告,暫時辭去了店長的位置,全心全意坐鎮工作室,指揮著安全團隊,隨時隨地支援著他的漫長戰爭。

我們的日常交流通常是這樣的:

“從右邊商場第三號入口進去,對,有監控,抬起頭對著它……很好,現在去地下車庫吧,在550車位等待面具除錯完畢,然後從車行道出去。”

“買一束玫瑰花……別問我為什麼,擋住你的臉……好了,你可以扔下它了,別讓人看見。”

“把博物館門票退掉……嗯,我們今天不去那兒。現在去公交站臺等著,讓我看一下……計劃有變,穿過馬路,快!對面有輛計程車,讓司機帶你去機場,10:15分的航班飛W市,安檢時注意。”

“前方兩百米的拐角有間飲料店,現在走過去點一杯橘子汁,遞給吧檯最右邊那位男士……你別管,他是我們的線人,會配合的。”

“我知道你不愛喝黑咖啡,點上。侍者給你送報紙沒有,給他記一百塊錢小費,別用現金。請他出去幫你從車裡隨便拿個東西……就現在,坐窗邊去,開啟手機看《瘋狂廚娘》……我知道只有傻瓜才愛看,你現在就是傻瓜。”

“等等,停下。前面那三個攝像頭型號不對……該死的,是家資料公司的暗樁……別問我什麼是暗樁,現在留神點兒,步態儀啟動了,請你彎下腰像個老人一樣走過去。”

導演和演員絞盡腦汁,我們的敵人卻窮追猛打。有時我們很順利,連續幾天風平浪靜。但有時稍微不慎,某個資料截面邏輯不能自洽,就被他們嗅到了蹤跡,而公司及時發出預警,讓我們每次都化險為夷。

我頭一次愛上了這項工作,看吧,一個毫不反抗的活生生的人,被像木偶一般支使,我也渾然忘了木偶操縱師其實也只是個傳聲蟲而已。究竟是什麼原因,我已經不細想了,而是盡情享受在一片黑暗森林中操縱獵物逃避獵手的奇妙感覺,有時感覺自己是獵物,有時又覺得自己是獵手。

時間一天天過去,我們的配合越發駕輕就熟,螢幕上的客戶資料介面中,公司內部給王翔的安全評級打分一路高升,但我卻注意到最不起眼的角落裡,有個數字在逐步縮減,直至發出了紅色警告。

“照這樣下去,下個月服務就要到期了。”王翔在西北邊陲的一間小旅館裡,接到了我的通知。

“是嗎?”他幽幽吐了口氣,“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不過我不打算再逃了,這地方不錯,天天藍天白雲的,人也少。”

他語氣流露出赴死的決心,幾乎讓我生出面對英雄的錯覺,但我的劇本還沒結束。

“不過有個好訊息:對方歇手了。”我說道。

“什麼時候的事?有原因嗎?”他激動起來。

“有半個多月沒動靜了,我們的評估是……”聽著他急促的呼吸,我撒了個小謊,“我們的調查是對方已經資金枯竭。”

“哈哈哈……”他啞了一陣,突然狂笑起來,緊接著笑聲戛然而斷,像是岔了氣。

我把電話拿開,良久之後他才再次出聲。

“謝謝你!”

我問他接下來有什麼打算。他發著愣,半天才開了口。

“還是先把剩下的服務享受完吧。然後……去找份工作,攢點兒機票錢什麼的,唉!腦子亂得很……”

擱下電話之後,我渾身一陣輕鬆。團隊還需要按合同履行收尾的服務,但已經不太費神,而我也從導演的角色走了出來,又迅速投入到工作當中。

幾天後的夜裡,我喝得酩酊大醉,王翔給我打了個電話,具體內容我記不起來了,到第二天我才發現,他的定位已經在螢幕上徹底消失了。

最後一次得知王翔的訊息,是第二年的冬天,有位警察來門店找我,由於一項刑事案件的緣故,他需要調查些情況。

我問了他事情的經過。

“前幾天有個外地流浪漢被帶進了收容所,午飯的時候,坐他對面的傢伙認出了他,於是兩個人打了起來。他們打得很兇,像是有深仇大恨,最後摟在一起相互用餐刀捅,沒人敢上去拉。”警察說道。

“最後結果呢?”我趕緊問道。

“兩個都死了。”警察聳了聳肩,用執法儀投影出一張照片,“有一位曾經來過這裡,你有沒有印象?”

“沒錯,他是我的客戶,不過已經破產了。”我很平靜地說。

海傑——保護

刊登於《科幻世界》2018年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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