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憂國憂民心繫天下，他的組詩

《秦中吟》

主要是揭露和諷刺官員們的貪婪。

他另有一組詩

《新樂府》

，透過描述百姓們的苦難生活，來提醒規諫執政者施行仁政寬待百姓。

《新樂府》共五十首，涉及的題材非常廣泛，

“為君、為臣、為民、為物、為事而作，不為文而作也。”（《新樂府》序文）。

《新樂府》

中大家最熟悉的要數

《賣炭翁》

，這首詩被選入中學課本，並要求背誦，對

《新樂府》

的賞析就從

《賣炭翁》

開始。

賣炭翁

賣炭翁，伐薪燒炭南山中。

滿面塵灰煙火色，兩鬢蒼蒼十指黑。

賣炭得錢何所營？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

夜來城外一尺雪，曉駕炭車輾冰轍。

牛困人飢日已高，市南門外泥中歇。

翩翩兩騎來是誰？黃衣使者白衫兒。

手把文書口稱敕，回車叱牛牽向北。

一車炭，千餘斤，宮使驅將惜不得。

半匹紅紗一丈綾，系向牛頭充炭直。

註釋：黃衣使者：

指皇宮內的太監。

白衫兒：

指太監手下的爪牙。

翩翩：

輕盈灑脫狀，這裡形容宮中太監趾高氣揚的樣子。

敕（chì）：

皇帝的命令或詔書。

將：

語氣助詞。

直：

通“值”，價錢、價格。

譯文：

有位賣炭的老翁，在南山砍柴燒炭；只見他臉上掛滿灰塵，呈現出煙熏火燎的顏色，滿頭白髮，十根手指沾滿黑色的碳灰。

賣炭得來的錢做什麼？用來買衣服和食物。可憐的老翁穿著單薄的衣衫，為了多賣幾個錢，他寧願挨凍也希望天氣再寒冷一些。

昨夜大雪，城外的積雪尺餘厚，賣炭翁拂曉駕著牛車拉著炭，在滿是冰雪的路上艱難的行進；太陽高高升起，牛累了，人餓了，賣炭翁駕著牛車在集市南門外泥濘中休息。

遠處來了兩匹馬，馬上端坐二人趾高氣揚；他們是誰？原來是宮裡的太監和隨從；他們手裡拿著文書，說是皇帝的命令，吆喝著牛車向皇宮駛去。

一車炭，上千斤，太監要趕走，賣炭翁縱然捨不得，也是無可奈何；他們把半匹紅綃和一丈綾掛在牛頭上，權當是買炭錢。

譯者的話：

這首詩涉及到中唐時期一項流氓制度：

宮市。

什麼是

“宮市”

？就是皇帝從宮中派人（詩中提到的

“黃衣使者白衫兒”

）直接到市場上採購物資。

這些

“黃衣使者白衫兒”

，便以

“宮市”

為名用極低的價格購買他們想要的東西。說是買，實際上跟搶差不多。

賣炭翁便遭遇了

“宮市”

，一千多斤的炭，被太監用

“半匹紅綃一丈綾”

買走。

皇權專制社會，皇帝是至高無上的統治者，手下有兩大系統為他服務。

一個是皇宮外的官僚系統，由各級行政官員組成，輔佐皇帝治理國家，朝廷官員住在皇宮之外，稱為

“外官”

。

另一個皇宮內的宦官太監，他們是皇帝的身邊人，與皇帝共同居住於皇宮內，稱為

“內官”

。

“外官”

盤剝百姓的時候，總還要巧立名目搜刮錢財，總還有塊遮羞布。

“內官”

們連名目都不立，直接搶！

在這樣的重重剝削之下，百姓們的生活可想而知。

《新樂府》

中不只講了賣炭翁一個老翁的故事，還有另外一位老翁，他的人生比賣炭翁似乎

“幸運”

一些。

新豐折臂翁

新豐老翁八十八，頭鬢眉須皆似雪。

玄孫扶向店前行，左臂憑肩右臂折。

註釋：新豐：

地名。

玄孫：

孫子的孫子。

譯文：

新豐縣有一位八十八歲的老翁，頭髮、鬢角、眉毛、鬍鬚全都潔白如雪；老翁的玄孫扶著他在店門前經過，只見老翁左臂搭著玄孫的肩頭，右臂已這段。

譯者的話：

這四句引出本詩主人公，一位來自新豐縣、右臂這段的老翁。

問翁臂折來幾年，兼問致折何因緣。

翁雲貫屬新豐縣，生逢聖代無征戰。

慣聽梨園歌管聲，不識旗槍與弓箭。

註釋：梨園：

唐玄宗時設立於宮廷教授歌舞的機構，後人因此稱戲曲行業為

“梨園行”

，尊唐玄宗為

“梨園祖師”

。

譯文：

我問老翁：“您的右臂為什麼折斷了？到現在有多少年頭了？”

老翁答：“我是新豐縣人，出生在聖明年代沒有戰爭；從小生活幸福，聽慣了梨園的歌聲和樂曲，根本不曉得弓箭與刀槍。”

譯者的話：

我想老翁當時應該是以這句話開頭的：

“哎，這事說來話長啊！

”呵呵。

無何天寶大徵兵，戶有三丁點一丁。

點得驅將何處去，五月萬里雲南行。

聞道雲南有瀘水，椒花落時瘴煙起。

大軍徒涉水如湯，未過十人二三死。

註釋：天寶：

唐玄宗後期的年號。

雲南：

此處指當時唐朝的鄰國南詔。

瘴煙：

即瘴氣，山林間因溼熱蒸發而產生的致病氣體。

湯：

沸騰的開水。

譯文：

誰想到天寶年間朝廷大規模徵兵，每戶人家有三個男丁就要徵一個；徵來的兵要派到哪裡去？五月行軍，征討萬里之外的南詔。

聽說南詔有條瀘水河，椒花凋落時會產生有毒的氣體；軍隊渡河就像趟過滾燙的沸水，不到十個人渡河就要死掉兩三個。

村南村北哭聲哀，兒別爺孃夫別妻。

皆雲前後徵蠻者，千萬人行無一回。

是時翁年二十四，兵部牒中有名字。

夜深不敢使人知，偷將大石捶折臂。

張弓簸旗俱不堪，從茲始免徵雲南。

牒：

文書。

譯文：

徵兵一開始，村南村北都是道別的親人，兒子告別父母，丈夫告別妻子，哭聲一片哀傷一片。

人們紛紛都說，朝廷多次派軍隊征討南詔，千萬人從軍不見一人生還。

那年我二十四歲，兵部徵兵的文書上有我的名字；於是我躲著人，在夜裡偷偷地用大石頭砸斷了右臂。

於是，我既不能開弓放箭也不能搖旗吶喊，因此我被免除兵役，不需要從軍出征南詔。

譯者的話：

老翁說出了她斷臂的原因：是他自己砸斷的！為什麼他要傷害自己？因為如果他的手臂不斷，就要被徵召入軍隊去討伐南詔。

而討伐南詔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朝廷已經幾次出兵均以失敗而告終，從軍者無人生還，“

皆雲前後徵蠻者，千萬人行無一回

”。老翁為保命，砸斷手臂逃脫兵役。

骨碎筋傷非不苦，且圖揀退歸鄉土。

此臂折來六十年，一肢雖廢一身全。

至今風雨陰寒夜，直到天明痛不眠。

痛不眠，終不悔，且喜老身今獨在。

不然當時瀘水頭，身死魂孤骨不收。

應作雲南望鄉鬼，萬人冢上哭呦呦。

註釋：揀退：

淘汰。

譯文：

老翁繼續說道：“我砸斷手臂，骨頭碎了筋折了，我不是不痛苦，只是為了徵兵的時候被淘汰從而能夠返鄉。這條手臂斷了六十年，殘廢一臂卻保住了性命。

六十年來，沒到風雨陰寒的夜晚，我都疼得整夜睡不著覺；即便是痛苦如此，我也絲毫不後悔，因為我保住性命一直活到現在；

如果我當初參軍去瀘水作戰，戰死在那沒人替我收屍，我死後也是孤魂野鬼，在萬人墳裡嗷嗷痛苦思念著家鄉。”

老人言，君聽取。

君不聞開元宰相宋開府，不賞邊功防黷武。

又不聞天寶宰相楊國忠，欲求恩幸立邊功。

邊功未立生人怨，請問新豐折臂翁。

註釋：宋開府：

指宋璟（jǐng），開元時賢相。作者自注說，開元初天武軍牙將郝靈佺（quán）斬突厥默啜（chuò），自謂有不世之功，宋璟為了防止邊將為邀功請賞而濫用武力，挑起與少數民族的糾紛，在第二年才授他為郎將，結果郝氏抑鬱而死。

楊國忠：

楊貴妃族兄，官至丞相。任丞相期間兩次派兵攻打南詔國均失敗，這首詩就是以此事為歷史背景。

譯文：

這位新豐老翁的話，請大家仔細聽。

想當初，開元年間宰相宋璟，為了防止窮兵黷武，對立有戰功的武將封賞很低。

再看看天寶年間的宰相楊國忠，為了討皇帝歡心，想要侵略鄰國立下戰功。

結果卻是，楊國忠功勞沒有立下，百姓們卻怨聲載道，大家聽聽新豐折臂翁的故事就會知道。

譯者的話：

柳宗元《捕蛇者說》中的捕蛇人為了逃避賦稅寧可冒著生命危險去捕蛇，新豐折臂翁為了保命自斷手臂。那是一個多麼荒唐的年代，老百姓簡直沒有活路。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