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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妙解紅樓夢——覆巢之下無完卵

簡介但仔細看探春的判詞、畫及曲子就會感到奇怪:何以這樣一件大事會對她毫無影響呢

瑤池仙品什麼意思

有理由設想,八十回以後的《紅樓夢》將是風雲突變、急轉直下,狂飆驟起、驚心動魄的文字。

八十回後期的文字中,我們已經能夠看到,天邊鑲著金邊的烏雲崢嶸樓起,在閉合大觀園最後剩餘的光陰;可以聽到挾著可怖的閃電的隱隱沉雷之聲。暴風雨來臨前夕的颯颯涼風浸入肌膚,花在濺淚,鳥在驚心……一些敏感的“先覺者”則在悲涼之霧中踟躕、嘆息。可以預料,所蘊積鬱結的矛盾都將在“抄家”這個機遇中爆發、匯合、翻滾,都將在此一場浩劫中同歸於盡。

還是讓我們觀察一下曹雪芹所刻意塑造的主人公們,那些讀者最為關心的兒女們將會發生怎樣的命運吧!

在賈府被抄之前,探春和湘雲的出嫁這兩件事是一定要先寫的。

對於探春的遠嫁,人們往往不假思索,認為“不過遠嫁而已”。但事實上絕不至如此簡單。

賈元春死後繼之而來的抄家,是撼動朝野的嚴重事件。這種事情往往波及面很廣且震動幅度很大。但仔細看探春的判詞、畫及曲子就會感到奇怪:何以這樣一件大事會對她毫無影響呢?根據當時“一損俱損”的政治特點而推斷,賈探春乃元妃之親妹,犯抄賈府之女,豈有不受連累之理?有根據“親親”之原則,她為貴人之妻,又豈有坐視孃家遭害而不救之理?

至於說是遠嫁不能顧及,此說無理。憑你嫁到哪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雖然在交通不便、通訊不靈的情況下影響的程度(主要是速度)有所不同,但她不受影響,也不伸手幫助,確是蹊蹺。

我認為躲過這場大難的唯一平安地是外邦屬國。這朵玫瑰花一下子插到了海外!這樣,如果硬要依律無情地株連她,希望“東平、西寧、南安、北靜”的中央朝廷就不能不有所顧忌,對這個鞭長莫及的次要女子也只好馬虎一點。而處於這種情況下的探春當然也是幫不上孃家的忙的了。

為了說明這一點,還需要作進一步的分析。請先看探春的曲子《分骨肉》:

一番風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園齊來拋閃。恐哭損殘年。告爹孃:休把兒懸念,自古窮通皆有定,離合豈無緣?從今分兩地,各自保平安。兒去也!莫牽念。

“三千”是個虛數,意思是“很遠很遠”。如果不是遠到了天盡頭,如何連一聲“再見”也不敢承許,只好悽切地道一聲“珍重”?如系本國藩臣,他難道不進京述職?

那麼,嫁往何方?再請看第七十回“放風箏”一段描寫:

探春正要剪自己的鳳凰,見天上也有一個鳳凰。因道:“這也不知是誰家的?”眾人皆笑說:“且別剪你的,看他倒像要來絞的樣兒。”說著,只見那鳳凰漸逼近來,遂與這鳳凰絞在一處……又見一個門扇大的玲瓏“喜”字帶響鞭在半天如鐘鳴一般,也逼近來……與這兩個鳳凰絞在一處。

妙哉!這天上的一幕婚典真寫得惟妙惟肖。還有比這再清楚的暗示麼?時值孟春,自然是東風,兩個“鳳凰”挾著一個“喜”字,“飄飄搖搖”西方去也!

她的丈夫是個什麼地位呢?這要到“掣花籤”一回中去找,探春掣得的飲酒花簽上:

是一支杏花。那紅字寫著“瑤池仙品”四字,雲“日邊紅杏倚雲栽”。注云:“得此籤者必得貴婿,大家恭賀一杯,在同飲一杯。”眾人笑道:“……我們家已有了個王妃,難道你也是王妃不成……”

我們知道,元春並不是“王妃”而是“皇妃”。這種比擬看似不倫不類,實際上是有其內在涵義的。如果是“藩王”之妃,這樣比就大成問題;如果是名義上臣服而相對獨立的另一王朝,那亦未嘗不可呢?

如尚不足說明問題,可以將她的柳絮詞《南柯子》前半闕拿來再看:

空掛纖纖縷,徒垂絡絡絲,也難綰系也難羈,一任東西南北各分離。

雖然有著絲絲縷縷的聯絡,然而不過是“空掛”“突垂”而已,實際上是一個管不了的地方,“也難綰系也難羈”麼!

請君試想,貴婿而王妃,東風而西去,遠到天外“瑤池”,遠到對其“也難綰系也難羈”,而且永無“省親”之日,那麼非“外邦”而何?

這一問題的複雜性在於,它牽涉到曹雪芹創作思想變化問題,容本文後部再敘。

史湘雲是一個批不臭、打不倒的人物。一個明擺著的矛盾是,紅學家們從“政治上、思想上”在冷酷地抨擊她,但人民卻依然熱愛這個藝術形象。她的委屈實在是很不應該(對此筆者已另有專文論述)。

種種跡象表明,這個英豪大量的女孩子是不會嫁給賈寶玉的。“白首雙星”乃另有所指,當是寶玉的朋友衛若蘭。

從她的判詞和曲子看,她的婚事是先喜而後憂。衛若蘭才貌雙全,他們婚後生活一度是相當幸福的,曾有過一個夕陽一樣美好的蜜月。但不幸,等在她前頭的卻是“雲散高唐、水涸湘江”的悲慘結局。

是什麼原由使她遭此下場?據《紅樓夢》的發展趨勢而言,只能考慮是賈府抄家的後果。這樣看來,她的結婚也就只能是抄家前的事了。

至於迎春,八十回中已經顯示,這個老好人的“東郭”姑娘嫁到了中山狼窩裡,死神已鼓翼向她降臨。結局至為明白,“前人之述備矣”,餘不饒舌。

迎春是死了,探春是“撿高枝兒飛了”,餘下的那些暫時還死不了的、飛不走的“鳥兒”們將會怎樣呢?

時值“虎兔相逢”之期,賈元春遭到宮內外反對派勢力突然襲擊式的聯合攻訐(jie)。她將在那些誣陷她的“證據”面前有口難言,“辯”不清二十年的“是非”——“太上皇”和“今上”之間的矛盾可說是構陷她的最好的陷阱——她站不住腳,摔了下去。於是,大觀園上空蓄之已久的雷雨終於大作。

抄家詔命即下,賈璉、賈寶玉一干無職男丁當即入獄待勘,女眷則隔房看管。妙玉將被以“家廟”尼姑的身份和女奴們一齊沒為官奴發賣,結果落到了“風塵骯髒”的妓院,而蔣玉函似可能依忠順王勢買得了襲人。

妙玉是一個過分清高的知識分子形象。這個出家人真實的內心世界是不夠清淨的,與其說她是“出世”,倒不如說她是“避世”準確些。曹雪芹要透過她的遭遇,向人們說明這個“世”是“避”不了的。

從她的畫讖來看,是“一塊美玉,落在泥垢之中”;從“判詞”看,她是“終陷淖泥中”;從“曲子”看,她是“風塵骯髒違心願”。什麼地方才具備這些環境“條件”呢?恐怕除了妓院再也找不出了。可見,她的結局並不是一時受汙,而是受汙至死。

至於襲人,討厭她的形象的讀者較多。誰喜歡愛“襲”擊人的人呢?但我認為,與其說她“可恨”,不如說她“可憐”。她的醜只在於她從形體上到精神上都是一個標準的奴隸。奴隸而侍奉不周,就要落個“嫁小子”“攆出去”的下場,老子娘就要餓死。這是她的基本社會地位決定了的。所以她不可能是自願地脫離寶玉擇夫而走,何況琪官還算寶玉的朋友呢!

抄家的衝擊波到來,賈璉被逮、王熙鳳隔離。在一片混亂之中,年幼的巧姐被“狼舅奸兄”(王仁、賈芹之流)所賣為妓,恰遇劉姥姥將其救出。這位金釵就這樣從富貴頂峰跌落下來,成了一個自食其力的村姑。

而女主人公林黛玉則將作為客居賈府的親戚被迫移外(很可能是薛家)居住。她既沒有活動能力去營救她所愛的人,亦不能善自保重愛身而自惜,薛家母女的勸慰毫無效用(寶釵婚後所談之“往事”大約即指此),在無盡的悲哀中將一腔辛酸淚水灑盡,澆灌了她的愛情之花。

至於湘雲的丈夫衛若蘭,似將因受株連被判苦役,流徙“沙門島”之類的遠惡軍州。

一年之後(“秋流到東,春流到夏”可知)的深秋(“落葉蕭蕭,寒煙漠漠”可知),抄家風浪漸次平息,經過勘問的寶玉等被釋放,所謂“獄神廟慰寶玉”即當此時情節。因為如果寶玉還在獄中,即是“欽命要犯”,賈芸、小紅怎敢去“慰”,又何得“供奉”玉兄呢?

在這種情況下,由王夫人、薛姨媽主張,寶玉和寶釵成了親。此時的賈府,可能出於皇帝的“惻隱之心”而賜留一部分房產。但其政治上無依無靠,經濟又復債臺高築,門面已經難以維持。借過賈府錢的,或畏禍、或恃勢不肯賙濟,而賈府所欠的債務,卻非清償不可。邢、王二夫人、賈璉夫婦之間的矛盾鬧得沸反盈天,“自殺自滅”的醜劇將演的“性命臉面”也不要了。王熙鳳在失去了金錢的同時也會失去她的威權,四面楚歌眾叛親離的現實終於使她“知命”,她終於被休棄回了“金陵”。王夫人失去管家地位,事無鉅細都要遭邢夫人的排揎,她將積憂成病而逝。而刻薄鄙吝的邢夫人則會賣掉家產,填還債務,“各人自尋各人門”。這個曾顯赫一時的貴族家庭就這樣土崩瓦解了。

家,破亡敗落,人,流徙雲散;恍若再世為人的寶玉該是什麼心境?他們夫婦在離開賈府之後雖被小紅家接了去“供奉”起來,粗茶淡飯尚可度日,但寶玉精神上的創傷卻是無法治癒的了。身邊的薛寶釵是賢婦,儘管變成了荊釵布裙的普通女子,卻仍能“恪盡婦道”,“舉案齊眉”地關係丈夫。但寶玉經過這次打擊,將愈加認清“祿蠹”哲學的虛偽和殘忍,他會更加懷念為他而死的林黛玉,哪裡還能聽得進去那個“貧賤不能移”其本性的“寶姐姐”整天喋喋不休地勸他重昭祖德的說教呢?他的“情極之毒”終於發作,他變得格外的“不可箴”,一撒手翩然而去。惜春亦繼之出家為尼。這兄妹二人各從自身的痛苦勘破了這個罪惡的紅塵世界,各根據自己對人生的理解而選擇了同一歸宿。

那史湘雲卻仍在苦熬她的歲月。她在等著雲山萬里外的丈夫歸來。若干年後,皇帝為賈家昭雪的敕令下達,衛若蘭獲敕奔回,但這個曾充滿青春活力的豪爽女子卻耗盡了她的生命,枯槁乾涸而死,離開了這罪惡的人間。

賈蘭的重見天日之時,則必是李紈的死期。據情理而言,她含辛茹苦、終生一念突然如奇蹟一樣實現,她也實在受不了這種“幸福”的強烈刺激。而剛剛“爵祿高登”,忽然就“黃泉路近”的賈蘭的死,死也必與此有關(因不可能再來一次抄家)。

我以為,八十回後不久的抄家,將是前所未有的精彩文字,但絕不會很見長。經過一段“發瘋”似的亂糟糟局面之後,賈府還會有一個岌岌可危的相對平衡階段。《紅樓夢》還要繼續相當長時間,大量的篇幅還將用在賈府的自殺自滅、人與人變態的關係上。曹雪芹將用刀一樣的筆觸向人們報告這種醜,把這個小世界不可救藥的頑症淋漓地顯示出來,給讀者以深沉的啟迪,無邊的幽想,無盡的思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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