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木頭香味是木頭骨子裡的氣味，它是內斂的，又是悠長綿延的，將一根木頭攔腰鋸斷，味道便如流水般溢漫開來。

我小時候去過一個木材市場，那些巨大的木頭，露天堆放，有些大木頭乾脆就直接汨在河裡。這些遠道而來的木頭，散發著與生俱來的木香。木頭香味鋪天蓋地，人行其中，就係一隻蟲子回到山林裡。

鋸木加工廠的電鋸聲尖銳刺耳。木頭在金屬齒鋸的噬咬下，木屑如野蜂飛舞。我喜歡聞那兒鋸木頭的味道，那些剛鋸下的木頭，大多是顯的，溼木被鋸成木條、木板和木方子，工人運回去放在室內晾吹，那些木頭濃烈的香味久久不散。

木頭香味，因木而異，個性不同，本質也不同，就如芸芸眾生一樣。

香樟木，木質堅韌，氣味芳香，可以驅蟲。從前有女兒出嫁，嫁妝中總有隻樟木箱子，這是孃家的味道，這隻箱子由年輕陪到年老，陪過一個女人的一輩子。

松木，有濃郁的松香味。倘徉在一生松樹林裡，腳踩松針，香氣縈鼻。

檀木，香味張揚，一串佛珠放在車內，房間裡，整個空間充滿了檀香味。

沉香木，香味不明顯，常溫下味道內斂，除非尚溫薰香，氣味逸出，與低調的人，氣質接近。

梨花木，委婉的降香味，平常幾乎聞不到，只有在刮出新材，或者沒有打磨拋光時，才能捕捉……這些香味逸散自年輪內部。

貳

我問過一位老木匠，您做木工這麼多年印象最深的是什麼？他脫口而出，是木頭的香味。松木、柏木、樟木……老木匠接觸過各種各樣的木頭，用這些木頭做床，做桌椅、箱櫃、碗櫃、水桶…鋸、刨、鑿那些散落一地的木花木屑，無不散發木頭的清香，在他的作場，木頭的香味佈滿每一寸空間。

木雕工匠用一把鋒利的刀，一點一點地雕琢，那些堅硬的、多餘的木頭剔去，活潑的魚、野鴨、鴛鴦在他手下栩栩如生。

舊香裡有故人往事。歷經幾十年、數百年，甚至上千年，掩蓋不掉。我在揚州漢個陵王墓博物館，凝視那堆楠木壘成的黃腸題湊，那些歷過黃土掩埋，穿越百年的棺木，仍絲絲散發著它們的楠木香味。

木頭的香味，揮之不去，就象記憶。在那些古廟裡，在老房子裡的楠木供案，雕樑畫棟…一棵老去的樹，一截風乾的木頭，有樹脂的香味，它是一棵樹永久的氣息，在時空裡又復活了，彷彿有了鮮活的生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