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150步之外，你半截身子露出掩體外面，從150步遠的連線到200步的縱深，你計程車兵分散在掩體裡。

今兒沒有太陽，空間瀰漫淺綠的光線，景色如同夢境一樣清晰。

一個士兵藉助地物的掩護向橋接近，我們觀察他的蛇形路線，他在30步的地方剛一露頭，我們把手中的竹槍投擲過去。一把竹槍擊中了他。我看著他趴在地上好一陣子一動不動，後來他退回去了。我們沒有追趕。

我們換上新的竹槍。

傑湘站在橋頭5步的右側，作為橋的前哨。一顆子彈擦著他的頭皮掠過去，濺落到河水裡。你這一槍差點兒要了他的命。我們很快修好簡裝橋頭堡，傑湘貓到掩體後面。

橋是四塊棺材板蓋搭接的。每一塊70㎝×195㎝略大。兩塊並排，一端搭在岸上，一端搭在河心的浮墩上；另兩塊搭在對岸，一頭也在浮墩上。浮墩用四條鐵鎖鏈抹在岸邊的石頭橋墩上，像五馬分屍的四條纖繩。

一座生命橋。無論材質是竹、石、水泥、鋼架、包括棺材板搭的，它最終抽象成一個概念，一個硬核——這是我們的生存防線。橋下面是汩汩流淌的黑暗的河水，河岸像刀刃一樣陡峭鋒利，橋那一頭是日月行經的君王的國土。

橋是麒麟崗的鎖鑰，它是外面的惟一的聯絡。

我和小栓、架子工並肩站在橋面上。

我看著你玉樹臨風的偉岸身軀挺立在陣前，你指揮若定，希望一擊必殺，一鼓作氣拿下橋，掌握我們的命運。我們不知道你是誰，但知道你意志堅定。你有一個襁褓中的兒子和他貌美如花的年輕母親，我們揣測，我們幹掉你會有別人把他養大。你最好不要考驗我們的決心。我們不是刻意與你為敵，也不想做毫無勝算的對抗，但我們必須捍衛底線。

我看到了你身邊的林哲教授，這個幫兇，他在給你出謀劃策。

上百士兵衝擊掩體，沉默無聲地向橋衝來。

他們踢蹬起塵埃，他們在塵埃的掩護下做戰鬥動作。塵埃漸漸的消散了。士兵們的眉目清晰可見。這些勇敢無畏的年輕戰士子彈滿膛，毫無畏懼衝過來。

我們手忙腳亂地投出竹槍，一個人被打倒了，又爬起來。他的身後是勢不可擋的分成兩股的洪流，一左一右洶湧而來。

河面上出現如堵的戰船，雕樓上，利箭如蝗從我們頭頂上颼颼掠過，在陣前形成一道無法逾越的箭幕，中箭計程車兵橫七豎八躺在地上，後面的人踩著他們的身體繼續前進，也被擊中了。被挫折衝鋒勢頭的人開始退卻，中箭計程車兵爬起來，藉著同伴的掩護跑回掩體後面。

戰場一片岑寂。

踩倒的草舒舒筋骨又直立了。

我們像一頭病牛躺在橋頭，喘著粗氣。

傑湘打來了水。

你還會進攻的。我們知道，我們只能頑強的堅持到你意志崩潰，然後坐到談判桌前。如果你全力進攻，我們是頂不住的。我們只有原始的武器，而你計程車兵武裝到牙齒，如果你堅持你的野心不動搖，那咱們還有一戰，我們只能以血肉之軀抵抗到底。我們站在橋上，攥緊竹槍，倉促削好的竹槍等身齊，握手的部位很粗糙。它不能發射子彈，如果你孤注一擲地進攻我們可能頂不住。

讓我們殊死搏鬥的背後是一個陰謀。縱然我明白你也不明白，你壓根不願意相信。

我們堅持三天三夜或者七天七夜都不是事兒。我們退無可退。“退無可退”就是一個陰謀，“退無可退”和橋構成了一個陰謀。為什麼橋如此重要？因為它是一個陰謀。我們滿可以退過橋去，一鬨而散，從此山高路遠永不相見。但當它是陰謀時就成了左右命運的詛咒。陰謀的性質就是你知道它是陰謀但無法擺脫，你必須在陰謀布就的軌道上慣性地奔跑直到耗散最後的能量。你必須選擇固執直到一方被打敗。

我們吃飽渴足又來勁了。我們都跑到橋上，連一個監視敵情的人也沒有。傑湘和架子工在玩從橋兩頭相向而行的遊戲，他們賭擦肩而過的地方離自己最近，小栓給他們當裁判。我坐在橋上，把腿垂到水面上，腳掌擦著河面，一個波浪就把腳打溼了，但沒有波浪，只有沁骨的寒氣，腳趾頭和腿肚子很快凍僵了。地質隊林哲教授考察過，麒麟崗是地下湖的浮島，鬼溝河連著暗湖。我把腿收回來，抱著膝蓋望著下游幽暗的水面，流水拐進葦叢裡，葦子密密實實如同雨前的山崗。我轉過身望著上游溫涼河槽裡溼潤的沙丘。好太陽的日子，無數的鷺鳥在沙洲上盤旋，我擁著林麗看著飛鳥飛近飛遠。今兒太陽不知哪兒去了，河面一片冷清。

後來老王來看我們。他住在湖神廟裡，湖神廟在水牛衝東坡。他在東坡種植一小塊地菸草，有人看見他喝涼水吃煙葉。他一邊嚼著菸葉，一邊漫不經心地說他把你幹掉了。

“太容易了。”他輕描淡寫地說道，“我隱蔽在撤退的人群裡，抬手打了一槍，他應聲谷個子一樣倒下了。我們向他倒下的地方跑去。他的眉心有一個小洞，血跡很少。林哲臂彎攬著他的腦袋，一遍一遍叫他的名字……”

我們跑到橋頭向那邊望去，果然一個士兵也沒有了，進攻陣地的掩體也車平了。

“這他媽的不真實，”我對跟著的老王說。

“你要什麼真實，你說，”老王槓精似的質問說。

我懶得理他，我一步一步地拖著腿向木屋走。我太累了。太傷腦筋了。我只想抱著林麗好好睡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