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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球獎歧視亞裔?奧斯卡更公正?《米納裡》遭遇了什麼

簡介所以當上世紀80年代純子從韓國空降至女兒在美國的家時,加州男孩大衛對這位外婆的排斥未必沒有受到社會潛在情緒的影響

平滑石臺階英語如何寫

撰文|張哲

金球獎歧視亞裔?奧斯卡更公正?《米納裡》遭遇了什麼

《米納裡》(2020)劇照。

《米納裡》如預期的那樣,出現在奧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男主角、最佳女配角等重要獎項的提名名單裡,但未見於最佳國際影片的提名名單。奧斯卡通常會讓電影相對自由地競爭,相比之下,金球獎則以愛給影片分類和歸類而著稱——半個月前,它將最佳外語片頒給了這部聚焦美國韓裔移民家庭故事的電影,令它錯失角逐最佳影片的機會,引發許多從業者和觀察家的強烈批評,他們指控金球獎存在種族歧視。

那麼,《米納裡》究竟是一部什麼樣的電影?為什麼關於它如何分類,會牽動許多人的敏感神經?

夫妻矛盾≠美韓文化矛盾:只不過是發生了最尋常的夫妻衝突

金球獎歧視亞裔?奧斯卡更公正?《米納裡》遭遇了什麼

《米納裡》(2020)劇照。

乍一看,《米納裡》很韓國。主要角色都長著一張韓國臉,大部分時間說著韓語。夫妻倆在20世紀70年代從韓國移民到美國加州,十年後在丈夫的主導下又舉家遷往阿肯色州,那個一度被稱為“機會之地”的地方。

劇情正是從此展開。丈夫雅各布不甘在加州做機械式的重複工作,渴望抓住機會成功一次,白手起家實現美國夢:買一塊地種韓國菜,賣給人數劇增的韓裔移民。而妻子莫妮卡則對新家不滿,她只希望全家人安穩度日,尤其是七歲的幼子有心臟病,需要住在醫療設施方便的加州,而不是荒涼的阿肯色州農場。

儘管《米納裡》總體上是一曲情感溫柔、充滿生活化細節的田園之歌,但觀眾也能感覺到上述矛盾橫亙於這對夫妻間,暗湧,加劇。有的解讀認為,莫妮卡將家庭、特別是兒子視為人生頭等大事,體現了一種重視家庭的東亞傳統文化,這和一心實現美國夢、為了個人成功寧願放棄妻兒的雅各布格格不入,後者代表的是一種美國精神。其實這樣的理解既不甚瞭解東亞文化,也不甚瞭解美國文化,是一廂情願的誤讀。

只要深入一些觀察,不難發現這對夫妻的價值觀衝突總體上無關乎文化、種族、宗教。《亞裔美國的創生》提道,“在冷戰期間,那些實現了‘美國夢’的亞裔美國人被稱為‘模範少數族裔’。”這或許是雅各布如此渴望成功的心理驅動力。但痛罵“韓國人真是永遠都不能信任”,並不等於雅各布自己已經完成了內在的美國化。他長期履行給自家人寄錢的長子義務,懲戒兒子時會拿木棍家法伺候,且聲稱“美國人愛信些鬼東西,我們韓國人有腦子”,可見尚未完全在精神上皈依美國文化。他的雄心壯志未必是美國價值觀所賦予,倒很可能是出於某種中年危機,目睹那些公雞仔因為“無用”被人道毀滅,因而加深對成功的偏執渴望,對一生一事無成的焦慮和恐懼。《北京人在紐約》的著名臺詞“美國只相信一件事情,成功或是失敗”,或許只是局外人對美國的粗淺理解;《三國演義》裡所謂“大丈夫處世,不能立功建業,不幾與草木同腐乎”,何嘗不是異曲同工。

金球獎歧視亞裔?奧斯卡更公正?《米納裡》遭遇了什麼

電視劇《北京人在紐約》(1993)劇照。

反過來,莫妮卡家庭優先的價值觀也非東亞特色。美劇《小謝爾頓》有類似劇情:謝爾頓的父親喬治得到了一個在大學當教練的工作機會,待遇優厚,但那所大學在別的州。喬治本希望藉此改善生活條件,同時讓事業上升一個臺階,但妻子瑪麗則無法接受,她認為如果真為孩子們著想,就不應該離開得州。矛盾一度相當尖銳,最終喬治放棄了機會,因為他內心也認為家庭和孩子比事業更重要。“在關心國家、社會、他人之前,先要關心和愛護自己的家人。”正如林達在《美國公民教育第一課》裡曾提及的,美國公民的基本條件就是重視家庭價值。

所以,雅各布並未真正脫韓入美,莫妮卡也不是純粹的韓式腦回路。他們都是那種試圖保留一些自己民族文化的烙印,又努力接受新國家的文化同化的移民。不必因為《米納裡》故事的移民背景,就刻意將他們的矛盾上升到美韓(或美亞)兩種文化的矛盾。事實上,它就只是普世的、無法避免的夫妻矛盾而已:一對曾經共唱情歌的愛侶,卻在婚後的歲月裡志趣各異,分歧日增。

“真的外婆”≠白人外婆:族群刻板印象終將被拋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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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納裡》(2020)劇照。

外婆純子和外孫大衛在片中更搶眼。風趣的互動貫穿了這對角色從生疏到親密的關係變化,也展示了兩種不同文化在移民家庭裡的激烈碰撞。

大衛生於加州。儘管莫妮卡聲稱大衛不是“美國孩子”,而是“韓國孩子”,但觀眾很清楚,二代移民大衛是美國化的,對韓國則只有粗淺的印象。1968年1月30日,美國《移民與國籍法》生效,此後移民到美國的韓國人劇增。1970年,美國有6。9萬名韓裔,1980年升至35。5萬名,1990年已達79。9萬名。然而韓裔與美國其他族裔未能恰當融合,再加上韓民族本身民族性等因素,美國社會對韓裔移民出現過仇視情緒。1992年加州洛杉磯暴動中,這種反韓裔情緒達到了高峰。

所以當上世紀80年代純子從韓國空降至女兒在美國的家時,加州男孩大衛對這位外婆的排斥未必沒有受到社會潛在情緒的影響。用他的話來說,外婆“一股韓國味”。這童言無忌的直率表達當然可以實指純子身上那些韓國食物(辣椒粉、鯷魚)的強烈氣味,但也很容易聯想到更廣義的方面。

那麼,什麼是那時美國人印象中的“韓國味”呢?看看純子的言行便知大概。她不識字,穿男式褲衩,愛玩花牌且邊玩邊飆髒話,看比賽時會“哎一古、哎一古”(아이구,感嘆詞,類似漢語的“哎呀”)喊個不停。她粗俗、直接、沒有邊界感,會朝外孫潑水,或者開玩笑地踹他一腳。她不懂美國的生活之道,不會烤餅乾,不認識風行一時的飲料“激浪”,不知道在公共場合說“快看那個大胖子”是不禮貌的。

大衛對純子給出負評“她不像個真的外婆(She isn’t like a real grandma)”,純子卻因耳誤,欣然自喜地回答“你喜歡外婆?謝謝你!(You like grandma? Thank you!)”編劇略施小計,用文字遊戲設下一段美麗的誤會,卻也反映出大衛的真實心理,即純子不像個真的外婆——主要是不像個美國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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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謝爾頓》第一季(2017)劇照。

美國外婆的形象在大衛心裡,很可能是約等於白人外婆的。即使包含了少數族裔外婆,她們的言行至少也要符合美國主流文化。有趣的是,《小謝爾頓》裡謝爾頓的外婆,一個在民風和阿肯色州同樣傳統、保守的得州生活了幾十年的白人女性,反倒和純子有某些相似之處:狡黠、好賭、不屑於女兒的基督教信仰,是所在社群中的另類。謝爾頓的外婆是該劇極為鮮活的角色之一,她打破了人們對所謂美國外婆、白人外婆那種毫無想象力的期待。也只有當這些刻板印象被真正拋棄時,類似純子的新移民才能更平滑地融入美國社會。

國際電影≠外語電影:語言歧視或非歧視的複雜糾葛

金球獎歧視亞裔?奧斯卡更公正?《米納裡》遭遇了什麼

《米納裡》(2020)劇照。

雅各布和莫妮卡的矛盾不是根植於文化、種族的鴻溝,純子看似韓味十足的言行也並非不能被美國文化所容納。正如身兼導演與編劇的李·以薩克·鄭所說,《米納裡》之所以吸引人,在於它能喚起所有觀眾的感同身受,而與美國或韓國的文化身份無關。片中的確出現了白人小孩針對大衛姐弟的歧視性言論,例如說大衛的臉很平,或者問韓語的發音是否類似“Chinga-chinga-chon chama-chama-choo”。但這些都屬於因為不瞭解犯下的過錯,白人小孩並未排擠或霸凌大衛姐弟,而是主動和他們做朋友。成人世界也一樣:在保守的阿肯色州鄉下,雅各布和家人沒有因為種族身份遇到惡意的對待,反倒被韓裔客戶狠狠坑了一次。

有的批評家認為這美化了現實,其實按鄭的解釋,這些劇情是描述性的,畢竟該片主旨不是批判種族矛盾。但在戲外,《米納裡》的遭遇卻和種族歧視牽扯頗深。這部美國公司出品、導演與大多數主演都是美國人、發生在美國的、關於美國公民的電影,被劃分在金球獎“最佳外語片”而無法進入“最佳(劇情類或喜劇/音樂類)電影”單元一決高下。儘管金球獎自有其規則,比如一部電影必須至少有50%英語對白才能入圍最佳影片,但追溯先例,《無恥混蛋》和《通天塔》沒有達到50%的門檻也曾被提名為最佳影片。因此,韓語過半的《米納裡》的遭遇引發了人們——特別是亞裔電影人——關於種族主義、關於亞裔歧視的強烈譴責。

金球獎歧視亞裔?奧斯卡更公正?《米納裡》遭遇了什麼

《亞裔美國的創生:一部歷史》,[美]李漪蓮 著,伍斌 譯,中信出版集團,2019年7月。

《亞裔美國的創生:一部歷史》的作者李漪蓮曾指出,亞裔美國人在美國的生活中仍未實現完全平等。“一些亞裔美國人群體被貼上‘優等的亞洲人’(good Asians)的標籤(如‘模範少數族裔’、‘名譽上的白人’、文化中間人、忠誠的公民),而另一些人則被貼上‘劣質亞洲人’(bad Asians)的標籤(如永遠的外國人、宗教他者、不可同化的難民、間諜、恐怖主義者、內部的敵人)。”無論這是否準確描述了亞裔美國人當前的處境,至少《米納裡》的金球獎遭遇觸及了亞裔電影人心底那塊名叫“永遠的外國人”的敏感區域。《別告訴她》導演王子逸說《米納裡》是自己2020年看過最美國的電影,她呼籲修改電影獎那些過時的規則,因為它們把美國人只定義成講英語的人。普利策小說獎得主、越南裔作家阮越清也提出類似的問題:“哪些語言可以被視為美國語言?會說英語以外其他語言的人可以被視為美國人嗎?”

重點在於“外語”,即“外國的語言(foreign language)”。既然美國聯邦法律中並沒有將英語定為官方語言,那麼對使用韓語的韓裔美國人來說,韓語是外語嗎?2019年,《羅馬》在奧斯卡引發類似爭議:對於數百萬時不時使用西班牙語的美國人來說,西班牙語並不是真正的外語。因此在當年晚些時候,奧斯卡將“最佳外語片(Foreign Language Film)”這一類別改為“最佳國際長片(International Feature Film)”,並作出定義:在非美國地區主要製片的以非英語對白為主的長片。《米納裡》不符合此定義,因此沒有像韓國電影《寄生蟲》那樣同時提名最佳國際長片和最佳影片,只提名了後者。不知道這是否可以讓美國亞裔電影人接受,問題是,上述規則的改動又導致了新的“政治不正確”:那些以英語為官方語言的國家——比如英國、加拿大,特別是奈及利亞這樣的小國——吃了大虧,他們此後只能選送非英語影片參加奧斯卡。

看來,無論金球獎還是奧斯卡,獎項的規則還會不時調整,以符合不同時代的新知。當風波過去,將來人們回顧影史時,或許會意識到《米納裡》提醒了觀眾,成為一個美國人的條件無關乎你的外表或者出生地,甚至也無關乎你是否成功。但更重要的是它提醒了觀眾,成為一個人意味著什麼:依賴、溫柔、野心、自我犧牲、挫敗感、孤獨和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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