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逍遙魚 我們是有故事的人

- 職 業 故 事 -

奧美根本不會在意別人怎麼看她，怎麼想她。在她的眼裡，自己把自己整利落了不給別人添麻煩就是本事。當然，別人也不能給她添麻煩。否則她可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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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lily，做美業導師已經十多年了。做美業的，大多小吃小喝都不愁，相當一部分人還會有點小富裕。除了奧美。

奧美是我所轄一個小美容院的美容師。山東人，39歲。在美業，這個年紀的人，基本上不是混成了經理，就是混得自己開了店，當家做了主人。頂不及也得混成個店長。只有她，依舊碾轉於各店做著基層的美容師。

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是在2008年。那時我剛開始做美容院培訓。這是一個關於乳腺的專案活動。這些年乳腺癌高發，乳腺保養專案也如雨後春筍，層出不窮。

我在小會議室前臺的白板上剛畫好一個標好區塊的乳腺模型，頭還沒來得及回就聽後面學習區有人甕聲甕氣說了句：“老師，畫錯了吧，乳腺管竇應該在在乳頭附近，你畫的那個應該是乳腺小葉。還有，周圍沒有脂肪體，沒脂肪乳房就成了肉皮袋子了……”

我還沒扭頭，臺下已然鬨堂大笑。

美容院的老美容師欺生這事常有，但是聰明的都會先觀察老師兩天摸摸底。像這樣上來就給下馬威的“傻蛋”極少。好在我們也都經過培訓，具備過硬的心理素質。

我放眼臺下的幾人，“剛才是是誰說的，要不你上來講講？”美容師們都轉頭盯向奧美。

在一群二十出頭的女娃面前，28歲的奧美坐在桌前人高馬大，留著的齊耳短髮讓她看上去愣了吧唧，確實是“老”美容師！

店長挺機靈，趕緊出面說，“老師，我們聽你講！”我才順勢下來繼續講。不過那節課講得磕磕巴巴的，我總覺得臺下有一雙更專業的眼睛一直跟著我轉來轉去。

從那以後，我算是對這個傻大個兒似的奧美有了深刻的印象。

-2-

奧美出貨很厲害，她這年紀已經結婚生育，跟客人們聊起話題絕不嘴軟。我跟了她幾次床，看她跟客人做著手法，從床上的夫妻關係，到床下的生理話題，聊著家常似的就把要害拋了出去。

她專業很厲害，往往說得客人心癢癢，她又扯開了話題。反覆幾次，吊足客人胃口，最後歡喜成交。

這種欲擒故縱就輕駕熟的銷售方式，看得我酣暢淋漓。內心暗暗想，以後得多跟她的床，能學不少東西。

美業三天兩頭搞活動。每次活動都要布展現場。有一次他們系統五店聯慶，我把其他店轉完了，到她們店裡正好趕上快下班。

一進門就看見奧美穿著便衣拿著包，手裡掂量著電車的鑰匙正在跟旁邊的店長爭吵。

見我進來，奧美把包往肩上一跨，扔出句，“我的活兒我幹完了，誰讓你們墨跡？”說完大踏步推門出去。

一群美容師撅著嘴愣在那裡，店長揮著手直催，“行了，別看了，人家的活兒幹完了就走，你們也快點兒幹吶！”小美容師們個個慢騰騰地邊撐展架邊嘟囔，“還不是她今天客人少。”

我拿起地上的展旗穿了起來，嘴上問著店長，給她分的什麼活兒？店長指指門口，那裡豎著一個大氣球門拱，粉紫色的氣球擰得整整齊齊。

“她一個人兒弄的？”

店長點點頭。

“夠意思啦！”我說，“人家都沒用你們幫忙！”

“誰又不是不幫她。這人太精了，明兒活動，今兒一個客人沒有，都把她的人趕到明天聚齊兒。早早把自己的活兒倒是幹完了，自己回家躲清靜。”

我笑了笑，“人家這叫聰明，客人都挪到明天才能出業績呀，沒業績你們店裡吃什麼！”

“要不是這點兒，要讓她走了。一天到晚的只管自己個兒，根本沒有大局意識。這人就是不合群。”

奧美根本不會在意別人怎麼看她，怎麼想她。在她的眼裡，自己把自己整利落了不給別人添麻煩就是本事。當然，別人也不能給她添麻煩。否則她可不客氣。

這次活動時，有個意向大客人半天沒出結果。房間外面的店長急得不行，一會兒推門進去轉一圈兒，得了奧美一個大白眼後不好再進，就讓顧問幫忙去做。

顧問進去一會兒，奧美氣呼撥出來找店長：“把她叫出來，我的客人不用她插手。”

“人家是在幫你呀。你的客人也是店裡的客人啊！”

“用不著！叫她出來！”說著轉身去了操作間洗手。

這個客人跑掉了，奧美也一下子跟店長和顧問堵上了氣，很長一陣子走到對面都相互不理。

我勸她，“你能力是有的，但這脾氣不行啊！店裡又不是你一個人······”我巴拉巴拉一頓說，奧美一句沒吱聲，末了懟了一句，“說完了，我走了。”

我拽住她的袖子讓她坐在床上，“我真的很欣賞你！希望你能好好幹下去！”

“謝謝！”奧美應了一聲，面無表情地走出去。

沒多久，奧美就辭職了。店裡人說她是被開除的，因為得罪客人遭到投訴。不過據我所知，奧美跟客人關係幾乎都不錯。有個客人曾跟我說，奧美這人臉冷心熱，對她的身體是真的關心，不像別的美容師，就光知道賣產品。

還有一個大姐偷偷告訴我，奧美不在，她都不想來店裡了，但是跟奧美聯絡，奧美還是勸她在這兒好好做……

美容院圈子小，不出一個月，我就又在另一家店裡看見她。

那天我照常巡店，進門店老闆就熱情地拽著我說：“來來來，lily老師。認識認識我們新來的顧問。”說完就往裡屋的接待室喊了一聲，“奧美！”

奧美從屋裡出來，抬頭看到我，臉上小小的尷尬轉瞬而過，立刻伸出手，“你好老師！”眼見如此，我也趕緊裝作不認識的樣子，伸出手握了握，“你好！”

瞅沒人的時候，我趕緊對她說，“你咋來這兒了，她這兒不好呆！顧問都找半年了，一個都沒留下。你要想換地兒我幫你找個。”奧美沒吱聲，末了說了句：“哪兒都一樣，我幹我的，她覺得合適就行，不合適就拉倒。”

我著急：“她真的不一樣……”

這老闆是個跑保險的，在我們公司是出了名的難合作。人又尖酸又算計，還是個笑面虎，我們老師只要是活動中稍有懈怠，她表面還跟你手拉手的很熱情，扭頭就能告到經理那裡去，並以此為由頻繁更換老師，直到她滿意為止。

我說，“你剛來不算虧，就這樣吧，別幹了，我幫你找一個地兒！”奧美想了想，大手一揮，“算了，你別管了。我倆認識有一年了，人家找了我很多次。就這麼走了不合適。再說他店裡人少事少，我給她出了業績，她怎麼也不能虧待我吧。”

說完，給我露了個難得的笑臉兒，“lily老師，謝謝你。”

我沒再說啥，我的情義到了，剩下的隨她去吧。大不了吃了虧再找我。

因為老闆不受待見，我們遲遲也不怎麼關注她們店。期間對奧美偶爾聯絡。聽她狀態還行，我也就沒太在意。

數月後，我再次轉到她們店裡。奧美不在，老闆說轟出去發單子了。

“這個奧美呀，太懶了，我們招了這麼多顧問，從來不像她，連個單子都不發。你說這店裡客人就這點兒，不發單子業績從哪兒來呀！”

我早就盼著奧美走了，見狀趕緊說，“不行就開了她，現在市場這麼不景氣，顧問不帶頭髮單子怎麼行！”

老闆趕緊附和：“這人吧，也不是都不行，還是很能賣貨的。就是人有點愣頭青。先讓他幹著吧，你要有合適的幫我惦記著。”

我不想久留，寒暄幾句就匆匆出來了。

出了她們店轉條街剛拐彎兒，遠遠的就看見路邊的工商銀行門口，奧美帶著三個穿工裝的小美容師排排坐，屁股底下是厚厚一摞沒發完的單子。

我快步走過去，她遠遠看到我招了招手，不好意思地笑了。

“還沒吃飯吧，我請你們！”

我揮了揮手說：“不用，店裡一會兒做飯。”

“走吧！”

“真不用，老闆不希望我們跟廠家走近！”

三個小美容師剛拍拍屁股站起來，聽奧美說完，又蔫蔫兒坐下了。奧美從屁股底下摸出幾張單子往旁邊一拍，“坐會兒吧？”

我倆半餉沒話，最後還是我開了頭，“這兒呆的咋樣？”奧美盯著地面的臺階，沒吱聲。

“不咋樣，老受罪了！就為了上月發工資，我們都曬了一個月太陽了！”

旁邊的小美容師插嘴說：“嗯？”

“沒啥。上月業績好，工資高，發的晚了點兒。”

”哪是晚了點兒，她根本就是剋扣我們，賴著不想發。她躲著不發。我們就發信息問她，她也不回。奧美姐就挨個兒給她的保險客戶打電話找她。把她找急眼兒了，把我們一人罵了一頓，後來就天天大中午轟我們出來發單子！”

小美容師忿忿地說，奧美頭也不抬，盯著地面的臺階，喉嚨裡發出兩聲冷笑。

“這就是故意整我們！”另一個小美容師忿忿地說，“其實店裡根本就不用發單子，老闆那些客戶都吃不完。奧美姐上個月逮一個成一個，業績做得老好了！”

“奧美姐，要不咱都不幹了，咱們找工作還不好說？讓她自己一個人發去吧。”坐在另一邊的小美容師抬肩膀碰了碰奧美。奧美一直看著地面的臺階，動也不動。

“哪兒都一樣，老闆們不都這樣麼？別瞎琢磨了，先幹著吧。”奧美又轉回了一向的冷漠樣子。

經歷了工資事件，奧美成了她們店小姑娘們的思想領袖。這是奧美這麼多年唯一和同事搞的關係如此之好的一家店，也是她呆的時間最長的一家店。但奧美無所謂，依舊我行我素，像個不苟言笑隱藏頗深的社會大姐。

-3-

一年多以後，奧美打來電話告訴我，她離職了。我很納悶，讓她走的時候不走，哪兒哪兒都順當了反而要走了。

“那兩年家裡有事需要錢，現在事兒搞定了，不需要了！”

“那也犯不著離開呀。你不是說，在哪兒都一樣，好容易在這兒捋順當啦。”

奧美打斷了我的話，“我知道你對我仗義。我想歇一歇。放心吧，咱有技術什麼時候都不怕過不下去。”奧美語氣輕鬆，隔著電話都能感覺到她難得露出的笑容，“我想全國各地都轉轉，過過自由自在的生活。有手藝在哪兒都能行。”

我知道個性的奧美聽不進我說的話，但我確實不想失去她。老實說，在這個行業，像奧美這樣負責任的人不多了。

但最後我只能告訴她，“好吧，先歇一歇吧。歇夠了來找我。我幫你介紹工作。”

我有時候覺得我是不是上輩子欠了奧美。這麼多聰明的牛人在身邊，我卻反而總是關注一個冰塊兒一樣愣呼呼的傢伙。也許周圍的人都太能說了，每個人都在妄圖說服別人按自己的要求過活。只有奧美，安靜冷漠，在自己的世界裡自娛自樂。

後來我想想，其實奧美比我們聰明多了。我們只不過貌似比她多了些成果，而她比我們多的是冷靜清醒，她知道自己為什麼而活，而我們只不過是揹著財寶箱匆匆行路的過客。

原標題：《她是個不合群的美容師，卻深得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