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已過，氣溫逐漸降低，又到了吃冰糖葫蘆的季節。而冰糖葫蘆的魅力，大抵在於其望梅止渴的功力，尚未入口，只是說出甚至想到這四個字眼，舌尖已然釀出一股酸甜之感，瞬時唇齒生津。

所以，當辦公室裡幾個年輕的95後同事捧著手機下單各種網紅奶茶的時候，我的心，還是飛向了大街小巷裡零散攤位上的那一串串冰糖葫蘆。

有些零食沒有“不時不食”的講究與禁忌，一年四季皆可享用。但冰糖葫蘆，卻一直是獨屬於冬季的符號。

數九寒天，走在呵氣成霜的街頭，糖炒栗子，烤紅薯，冰糖葫蘆三大傳統小吃以其深邃樸實的魅力長久誘惑著人們的味蕾。

誠然，這三者各有千秋，但若細論起來，糖炒栗子甘甜醇厚但剝殼時卻容易汙手，烤紅薯暖心暖胃但外表灰頭土臉，心中細細摩挲比較一番，最後滴溜溜被珍藏在心坎的還是那串鮮紅欲滴瑪瑙般晶瑩剔透的冰糖葫蘆：酸甜落胃，明豔活潑，看在眼裡不由心生歡喜，一見鍾情般直直跌入食客的心扉，讓人再難忘懷。

小時候和媽媽去菜市場買菜，做晚餐的菜都買好了之後，不經意間總會溜達到冰糖葫蘆的攤位上，自然少不了停下來買上一串。

而買冰糖葫蘆的最大樂趣，不僅僅在於食用，賣家制作冰糖葫蘆的手藝更堪稱是一場視覺盛宴。

賣糖葫蘆的老爺爺身穿藍布厚棉襖，露出二隻蒼老卻又靈巧的雙手熟稔地處理著笸籮裡的深紅色山楂，事先挑選過的果子個頭大小相差無幾，飽滿圓挺，左手捻起一個果子，右手用一根細長的竹筷子從尾及頭快速穿過山楂中心，硌牙的山楂籽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被剔除了，收拾乾淨的果子被一個個排在竹籤上，邊上早早準備好的淺底小鐵鍋裡熬著的糖稀此時也已經漸入佳境，綿白糖加水稀釋後慢慢由白色轉為微粽的琥珀色，微微冒著氣泡。

一串冰糖葫蘆的好壞，很大程度上取決於蘸糖的功夫是否恰到好處，也最考驗賣家的手藝。只見老人不慌不忙將鐵鍋略略傾斜，將一串穿好的山楂輕輕在糖稀中打個滾，果斷地甩在一旁光滑的木板上，由上及下抹平，一片薄厚適宜，晶瑩透亮的糖片就這樣成形了。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看似簡單至極，實則蘊藏著深厚的功力：火候的多少，動作的快慢，力道的輕重都微妙地左右著最終的成果，讓你不由驚訝地感嘆，沒有長年累月的反覆練習和恰到好處的分寸感，竟然做不出這一串完美的冰糖葫蘆，這樣平常的美食後面也不乏匠心。

如此步驟重複數次，一排排豔妝素裹才出鍋的冰糖葫蘆被插放到了粗大紮實的木樁子上迎風招展，悅人耳目。付了錢，老人遞一隻給我，小心翼翼摘下手套接過，滿心歡喜地看著紅彤彤的果子，輕輕咬下最上面已經冷卻的薄脆的糖片，混合山楂酸甜的口感，豐富而有層次的味覺感受瞬間在整個口腔蔓延開來。

古人云，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其實冰糖和山楂這對CP又何嘗不是如此呢？深秋時分山楂被大量採摘下來，雖然外皮紅豔，然而表皮暗啞缺少光澤；雖然消食健胃，然而酸澀難以多食。冰糖的出現解決了山楂尷尬的處境，它用瑩潤的包裹點亮了山楂的紅豔，用甜蜜的口感中和了山楂的酸澀，二樣食材相輔相成，成就了彼此，也為冬日貢獻了一道經典美食。如果沒有冰糖的加持，山楂大概多多少少然會遭遇人們的冷落，只能是“從容歲月帶微笑，淡泊人生酸果花”了。

作為一樣零食，冰糖葫蘆不僅滿足了人們的味蕾，更驚豔了我們的眼睛。在萬物肅殺，草木凋零，一片晦澀的冬天，這抹硃紅格外醒目。

甚至於國民女神林徽因也忍不住在她的詩歌《古城春景》裡面描寫過對冰糖葫蘆的驚鴻一瞥：

“尋去，不必有新奇的發現，舊有保障

即使古老些，需要翡翠色甘蔗做柺杖

來支撐城牆下小果攤，

那紅鮮的冰糖葫蘆，仍然光耀，串串如同舊珊瑚。”

試想一下，古老莊嚴的深灰色城牆做背景，加上翡翠色的甘蔗，再點綴以紅豔的冰糖葫蘆，多麼明豔的構圖，也難怪在冬季的自拍裡面，人們總要手持一串冰糖葫蘆來點睛增色。

隨著時代的變遷和發展，冰糖葫蘆也在發生著演變，鮮紅飽滿的草莓，潔白如雪的山藥，金黃璀璨的柑橘，甚至碧綠的獼猴桃也逐漸歩入了冰糖系列，但山楂作為“正宮”的地位卻一直巍然不倒，獨領風騷，可見這一抹凝重的中國紅有多麼深入人心。

在舊時，冰糖葫蘆一度沒有如今這樣親民，在京味歌曲《前門情思大碗茶》裡面，曾經這樣cue到過冰糖葫蘆。

“一蓬衰草

幾聲蛐蛐兒叫

伴隨他度過了那灰色的年華

吃一串兒冰糖葫蘆就算過節他一日那三餐

窩頭鹹菜麼就著一口大碗兒茶”

那時，冰糖葫蘆是老一輩人眼中相當奢侈的零食，吃一次相當於過節。而現如今，幾元錢一串的冰糖葫蘆已經隨處可見，是貨真價實的平民零食了。就像梁實秋先生說的那樣，夏天喝酸梅湯，冬天吃糖葫蘆，在北平是不分階級人人都能享受的事情，“尤其以信遠齋所製為最精，不用竹籤，每一顆山裡紅或海棠均單個獨立，所用之果皆碩大無疵，而且乾淨，放在墊了油紙的紙盒中由客攜去。”寫到這裡，不由心嚮往之，饞涎欲滴。

大概任何一樣小吃之所以令人難忘，都不只是簡單滿足了人們的口腹之慾，而是因為它暗合了人們心中代代傳承的情感密碼。孩童時代，我們拉著母親的袖子，央求一串冰糖葫蘆；青年時代，我們和情侶約會逛街，會買一串冰糖葫蘆；為人父母后，我們會耐不住孩子的軟磨硬泡，依舊給他們買一串冰糖葫蘆。

四時有序，凜冬將至，白雪皚皚之中，天寒地凍之時，我們就著父母，愛人，子女的手，吃一顆殷紅的冰糖葫蘆，體會這樸實無華，唾手可得的人間情味，猶是朔風凜冽，然而心中暖意融融，作為一個平凡而又嚮往幸福的凡夫俗子，我們誰又能夠拒絕冰糖葫蘆這樣有溫度的美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