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寂寞的遊戲》是一件緊張的事情。它總是先把你帶入或輕鬆、或有趣的氛圍中，又突然洩露一股濃烈的傷痛，百爪撓心。這傷痛放佛與你無關，又放佛就是你，讓人鬱悶至極，又欲罷不能。

說起來這感受和三毛的《夢裡花落知多少》有些相似。不同之處在於，三毛是一種歷盡人世艱難，努力重拾生活卻難以掙脫泥淖的傷痛；而本書作者，看起來從一開始就將自己隔絕在生活之外，他的傷痛像是與生俱來。

讀這本書，你很難不對它的作者產生好奇。到底是怎樣敏感細膩的人，能將捉摸不定的“寂寞”二字，表達得如此具象化，就像是可以抓在手心裡的風。

果然，作者袁哲生是一個特別的人。

他是臺灣知名作家，曾獲17、22屆時報文學獎、聯合報文學獎、吳濁流文學獎。他有一隻拉布拉多犬，平時愛開玩笑、開朗幽默。但是，他在39歲時自縊了。

瞭解作者生平之後，一切彷彿有跡可循。正如他自己所言：“人一旦躲藏就很難停下來了”，他終究選擇了永遠躲藏。而《寂寞的遊戲》就像是他躲藏路程上的心靈日記。

《寂寞的遊戲》是袁哲生十部遺作之一，由七篇短篇小說組成。它講述了關於親情，友情和夫妻之情的幾個故事，從而表達了“寂寞”這種宿命般的困境感。

這其中我感觸最深的是《密封罐子》。

它講述的故事是：畢業後獨居深山的兩夫妻，看起來很幸福。一天晚幾個孩子的嬉鬧聲打破了平靜。妻子固執地要找到那些孩子，並提出要玩一個遊戲：用紙條分別寫下對彼此最想說的話，裝進罐子裡埋著，等20年後再拆開看。5年後妻子過世，丈夫想起曾經的遊戲，挖出一起埋下的罐子，才發現裡面只剩下自己放進去的空白紙條……

作者先以極其細膩的筆觸營造出溫馨浪漫的夫妻世界，卻用一個罐子游戲瞬間打破氛圍，揭示出兩人隔閡的真相。這個罐子既是故事裡的器物，又有著多重隱喻。無法與他人相處的孤寂背後，其實是無法面對自我的痛苦與無奈。

一、細膩筆觸下的溫馨氛圍，玻璃罐子隱喻疏離的真相

被前面幾篇虐得體無完膚後，《密封罐子》的開篇倒讓我鬆了口氣。窗明几淨的室內環境、一碗熱氣騰騰的烏冬麵、桌上妻子擺放的山茶花束……儼然一幅琴瑟和諧的畫面，我期待著孤獨的流浪者被純潔愛情治癒的童話故事。

然而最溫馨的故事最殘酷，一場罐子游戲撕裂所有偽裝。琴瑟和諧的背後，彼此的疏離才是真相。

密封的罐子既是裝載秘密的器物，也隱喻著人心的隔閡。

他和妻子就是兩隻玻璃罐子，彼此之間清晰可見但永遠無法觸控，無法真正瞭解對方。

他不瞭解妻子多渴望有個孩子，妻子也不明白他為何不再練字，也從不畫畫。

妻是否的確也不想要小孩子，他沒有認真地問過。只是學校裡到處都是小孩子，他覺得好像什麼都不缺了。

兩人相約放進罐子的紙條，是他們跨越壁壘的嘗試。

他不知道妻子會寫什麼，但知道妻子想要窺探自己的心事，於是他用一張白紙宣告逃離。這次嘗試瞬間變成妻子的獨角戲，她也趕緊收回期待，鑽回自己的罐子，牢牢封好罐口——拿走了自己的紙條。

只要想到妻子去世前5年就知道他放的是一張白紙條，她的失落與痛苦就足以令人窒息。

他知道，在埋完罐子之後，妻必定曾經揹著他挖出罐子，取出紙片來看。當妻發現他投入的只是一張空白紙片時，就把她自己的那張給收走了。

而得知真相的丈夫的反應是：“他笑了”。他為什麼笑？也許是為夫妻間不信任的本質發出的無奈之笑？也許是想到妻子遭受的失落與痛苦，而愧疚、生氣地笑……

總之，整個故事的走向從溫馨變得甚至有些恐怖。人與人之間的隔閡躍然紙上。

二、表面上是面對他人的遊戲，本質是自我的迷失

在這場遊戲中，丈夫為什麼放進去的是白紙一張呢？歸根結底，

他不是不願意誠實地面對妻子，而是不願意誠實地面對自己。

每個人的人生都像是密封的罐子，本來互不打擾，奈何親密的戀人總想去窺探。“寂寞的丈夫”為抵禦這份窺探，又不傷愛人的心，常常選擇躲閃或善意的謊言。

比如妻子喜歡花，各種各樣的花。但丈夫是不喜歡的。他無力表達，只是每天上班都趕在妻子前面。因為害怕如果妻子走在前面，便會不停地回過頭來，叫他注意路旁各式各樣的花。

他必須騎在前頭，否則這一路上妻子便會不停地回過頭來，叫他注意路邊新冒出來的小花，黃的、淺紫的、粉紅的……

他一直以來應付得很好，可惜突如其來的“密封罐子”遊戲徹底切斷了他的退路。他無須再考慮愛人當下的感受，因為短時間內她不會看見；也不用當面講出心裡話，讓彼此尷尬。

消除了時間和空間的障礙，他就只需要面對自己。

以真實的自己，寫下內心真實的話。

這種情況下他依然交上一張白紙，那便是無法挽回的隔膜。

其實，不是他不想面對妻子的熱情，不想回應妻子的追逐。只是他連自己都迷失著，又哪裡來的動力管別人的痛苦呢？

最終他選擇逃回自己孤獨的角落，順便把這份寂寞也感染給身邊的人。

他的妻子，也終於同他一樣寂寞了。

他想起了那個不太遙遠的元宵節深夜，在回家的路上，妻仍舊焦急地提著火光微弱的燈籠。他走在妻的背後，看見她拖在身後的黑影在山路上孤獨地顫抖著……

結語

其實在《寂寞的遊戲》所有的短篇中，如何面對自我、以及如何與他人共處這兩個問題貫穿始終。作者無法找到答案，也走不出自我編織的困境，所以字裡行間透露出濃烈的“寂寞”。

他最終被“寂寞”吞噬了，成為永久的躲藏者。如果有來生，希望他可以逃離成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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